信使派出不久,周泰和魏延便給了回信,雙方約好了過湖的時間,他們則會提前在此之前先行發動攻勢,牽扯文聘軍的注意。

次日入夜,剛入兩更,郭陸領帶挑好的五百敢死之士,皆把盔甲染成黑色,排成幾列長隊悄無聲息地出了大營,來到湖邊。

明月高懸,湖畔一攤攤的積水處也在閃閃發亮,好像地上也有無數個月亮似的,隱約照見此時湖岸正停泊著數十艘漁船。

每條船上皆有兩個水手,大部分都是依靠洞庭湖為生的漁民,這些漁民有老有少,雖然穿著簡陋,卻能看出他們的身形都很健壯,有些人赤著膀子,月光照在他們的身上,泛出古銅的色澤。更有年齡稍大點的,因為常年打漁,和湖水打交道太多了,故此乃至露出在外的面板上盡是水鏽。

此時此刻,所有的人皆鴉雀無聲,只是默默地站立在船上,見郭陸等人來到,膽大的偷眼打量,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但從其眼睛中可看出明顯的畏縮。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讀書人在天朝古時已屬於是社會的中等階層,尚且如此,遑論一般的普通百姓了,且說起來漁民比普通百姓地位還要更低一些,尤其在如今的亂世年間,但凡入了伍,當了兵,便時有耀武揚威之舉,或許他們在軍中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卒,但歸入民間,卻不異惡狼猛虎。

當然,這種情況在徐州其實倒不明顯,天軍的軍紀本就要比一般諸侯的軍隊強上許多,王政又三令五申不得擾民,百姓們對天軍的畏懼也就漸漸淡去了,但荊州這邊的普通百姓卻是不知此事,在他們的心中,越是強大的軍隊,便越是殘暴兇惡,尤其是之前周泰為了威嚇臨湘的守軍,又做出「京莞」這樣的行徑,此時的揚州軍在這些漁民眼裡,不異洪水猛獸...

有了這層心思,他們又怎會不畏縮呢?

這些時日以來,黃忠早見慣了這種眼神,對這些人的想法自然心知肚明,但因戰情急迫,雖然心中有些黯然,卻是無暇去為他們開解疑懼,權當沒看見般,只是親自送郭陸等人來到岸邊,臨別之前再做提醒:「你們今夜且去,俺已和王熊校尉定下,另有一千軍隊在兩個時辰後便能來到岸邊等候,只待你們成功上岸發出訊號,至多一個時辰就可渡到彼岸,支援你們。」

「喏!」郭陸重重地點了點頭:「末將既領重任,勢不辱使命,除死方休!」

黃忠凝視著郭陸,微微頷首,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拍了一下,轉首吩咐左右:「取酒來!」

自有親兵取來碗盞,黃忠親自將酒斟滿,取出一碗遞給郭陸,笑了笑道:「你既這般說了,俺自然深信不疑,這酒既算是給你送行,亦算提前慶功了!」

「多謝將軍賜酒!」

郭陸凜然挺胸,接過酒碗,一飲而盡,旋即直接抬手,將之摔碎在地,「將軍且請放心,末將絕不會給將軍丟臉!」

這話說來有些突兀,但是黃忠卻是立刻聽明白了。

郭陸既是他的親軍,又是徐州人,從北海之戰到六安之戰,幾次下來,他本就對青州軍結有心結,黃忠轉述他與王熊商議之事時,郭陸或許已聽出了王熊的那點小心思,自然愈發激憤。

先說「除死方休」,又說「絕不會給將軍丟臉」,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若是郭陸不能成功上岸,也決然不會活著回來了。

黃忠默然片刻,待要說些什麼,卻見郭陸行了個軍禮,已自大步轉身而去,指揮著兵馬有條不紊地分別登船。

待船隻散開,啟帆遠去,漸漸消失在了蘆葦、蒿蓬中,黃忠兀自立在岸邊未走,身旁的親兵陪他駐足看了一會,忍不住道:「將軍,您說陸哥兒能搶灘登陸成功麼?」

黃忠沒

有回答,只是盯視著前方看了好一會,淡淡地道:「時辰差不多了,去把二批渡湖的船調過來,再遣人去告訴王熊,我部先鋒已走,他這邊的人馬速速集結。」

他們召集的漁民都是在洞庭湖的淺水邊為生,漁船自然都不算大,一艘漁船再擠著坐最多也就能坐十幾個人,因是作為搶灘的先鋒,郭陸帶的人馬雖然只有五百,但是都穿著精甲,帶著盾牌和弓弩,也就不能坐得太擠,最後五百人都用了接近四十多艘漁船,而要再運第二批的千人部隊,至少又需要五六十艘漁船。

上百艘船,若是停在一處運轉不便,故此用來二批運輸的船隻都還停在別處。

「喏!」

看得多時,黃忠轉身欲去,忽然間聽到一陣鳥鳴,他腳步一頓,轉身循聲望去,卻見大約是受到了經過船隻的驚擾,湖水深處有數只野鳥飛起,明明相隔數里,而那幾只飛在半空的野鳥竟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這...」

黃忠腳步一頓,仰望夜空,看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天公不作美啊!」

「啥?」身旁的親兵聞言大是訝然:「將軍,今日無風,月色又好,這怎麼能叫天公不作美呢?」

今夜月色的確很好,如銀紗一般,映照的洞庭湖水面澄澈流轉,頗為動人。

「就是月色太好了。」

黃忠沉聲道:「恰恰是月黑風高,才適合突襲行動,雖然對岸也有很多蘆葦和蒿蓬,但是敵將若是知兵,為防我軍夜渡,或許就會提前把這些水草清理一空,若是如此,郭陸能否順利登岸,當真還不好說了。」

現在才想到這些卻是為時已晚,而且王政孤軍深入,形勢已容不得他和王熊繼續拖延。

「罷了,無非多些死傷罷了。」黃忠暗自思忖,「哪怕郭陸和這五百精卒悉數戰死,只要能讓俺成功渡過洞庭,前往作唐,也都是值得的!」

心念一定,當即不再多想,迎著暖暖的夜風,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岸邊,徑回營內,繼續為二批渡河做準備。

......

卻說湖上,數十艘漁船散而不亂,星星點點,迎風破浪,先是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穿行,繼而至水深處,毫無遮蔽,就放下風帆,以減小目標,全用木漿來划行。

行船開始時是淺水,自然行的平穩,這會到了湖水深處,小船卻是開始顛簸搖晃,讓郭陸等人不太適應,不過他所帶的五百人都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卒,即便如此,卻依舊人人沉默,只是盤腿坐在艙中或者甲板上,一動不動地面向對岸,神情肅穆,目注前方。

手下尚且如此,郭陸這主將更不用說,坐在船頭不聲不響,除了偶爾扭頭往左右以及後邊看一下之外,幾乎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