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君臣相知(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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禰衡冷哼一聲道:“便如你所言,士族者立世多年,此類人互相之間多有姻親,彼此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對於此節,何止是我,主公亦是十分忌憚,你讀書不少,‘強枝弱幹’的道理定然知曉。地方豪族的勢力如果太大,朝廷中樞就必然會沒有權威,若非近年戰事不斷,主公早會有所行動。”
雖然脾氣相較往昔有所收斂,但禰衡本質上還是一根筋的人,與步騭一見如故,便即推心置腹:“這一會卻是正好,北海士族無故妄動,雲集平壽,別說他們十有八九心存不軌,就算是捕風捉影,這一場屠殺也是勢在必行!
“至於琅琊這邊計程車族,心有不滿倒也罷了,若是膽敢跳反,哼.“
聽到這話,步騭心尖一顫,腦海裡立刻便跳出來一句話:“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欲加之罪,其無辭乎?”
好在淮陰步氏在幾十年前便已落魄,雖然如今有復興之象,但步騭眼下的心態還是自認“寒門”,此時倒沒太多唇亡齒寒的想法,更多還是出於對禰衡個人的關心,猶豫片刻,又接著說道:“先生的想法,騭已然明瞭,然則即便州牧亦有此心,卻不代表就不會問責先生,畢竟事情若是鬧的過大,引起地方上的強烈反彈時,州牧總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步騭言下之意,若是群情激奮,王政是否會有可能去把禰衡去當做替罪羊呢?畢竟這樣的先例不要太多。
禰衡聞言哈哈一笑,淡淡地道:“你能問出這等話來,可見你對我主全不瞭解。便是我禰衡願意去做郅都,主公也未必願意去做景帝!”
郅都乃是西漢景帝時的名臣,面折大臣於朝,行法不避貴戚,直讓列侯宗室側目而視,號稱“蒼鷹”。
不過這位國之爪牙明明是為景帝打擊豪強,但最後卻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承受了權貴、勳舊的怒火,下場極為慘烈。
“再者說了。”
禰衡隨手端起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輕輕合上碗蓋,“為臣子者,不止要為君父分憂。在有些時候,更需要替君父擔當天下罵名,只要於主公大業有利,即便會引來主公責罰,又有何可懼?”
步騭聞言肅然起敬:“先生風骨,著實令騭欽服。”
禰衡擺了擺手:“你快些去辦事吧,若有變化,速速前去彙報就是。”
“喏。”步騭轉身下樓,冒雨自去。
看著他和高晉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夜雨之中,禰衡獨自一人站在窗漏之前,默然無語。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刻,空空的樓閣中,他突然發出一聲嘆息。
一道命令下去,數百人頭落地,關鍵是這些人頭可都不是普通百姓,將會產生的後果可想而知。
當然,禰衡擔心的與步騭不同,與王政相處數年,他自問也算對自家主公有些瞭解,某種程度來說,王政與儒家推崇的“聖主明君”其實不太相符。
比如王政不是一個真正理性的人,雖然表現已遠比同齡人成熟許多,但禰衡看的出來,王政一旦真正發了性子,便會拋開一切,從不會考慮什麼“顧全大局”。
又比如王政不是一個善於納諫的人,很多時候王政問群臣意見,真的就是問問罷了,更多似乎只是期冀臣子中有人能主動把他的決定說起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但也恰恰因為王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自然能明白禰衡所作的是為了誰,那麼便然做不出把禰衡推出去做“替罪羊”的事情!
問責或許會有,但想來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動作罷了。
那麼禰衡擔心的是什麼呢?
是名聲!
他也是士族出身,自然清楚士族掌握的最大力量,其實不是他們的家世,也不是他們的財富,而是話語權!
士族便是儒家,而儒家治國,向來講究“忠恕”,反對嚴苛的刑罰,提倡以“仁義”和“道德”治理百姓,五經裡的尚書便曾說過: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
所謂明德,就是提倡尚德、敬德,它是慎罰的指導思想和保證。所謂慎罰,就是刑罰適中,不亂罰無罪,不亂殺無辜,對普通百姓要明德慎罰,對咱們讀書人自然更要如此!
在北海計程車族僅僅“行蹤詭秘”的情況下,便要一下子誅滅百餘人多,而且不止如此,既然要高晉在捉拿過程中不留活口,那麼後續禰衡肯定是要把這些人的“謀反”坐實的。
也就是說,誅滅的不僅是百人,上百人連帶其家眷,何止上千人之多,怕都是難逃斬首!
而且人數一多,案子一大,底下人立功心切,定會嚴刑逼供,少不了便會有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可以預見這會是王政牧下數年內難得出現的一次驚天大案,後續影響更會遠遠超過“潘璋案”。
想想史書上,那些“酷吏”是怎麼來的?
其中當然有濫殺無辜之輩,但還有很多隻是按照法令辦事,卻也都落此惡名,由此可見,“不教而誅”後的禰衡,本就不堪的人緣會再次敗壞到何等程度?
又會引來多少人的怒目,唾罵,乃至攻訐
“嘿,或許此事畢後,別人會將我與吳勝那廝相提並論吧?”
禰衡自嘲似地低語了兩句,緩緩走下樓階,自由隨從遞上雨傘,他換了木屐,緩緩走入雨中。
“老爺,去哪裡?”
“府衙。”
陰雲密佈,雨落如線,夜空中點點星光還在閃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