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建安二年的四月底。

江陵城外的綠野上,郭永與黃曄等人策馬回城。

感受著南來的暖風,郭永仰頭瞧了瞧天色,顧盼左右笑道:“快到傍晚了,前幾天熱得叫人汗流浹背,半點不想動彈,眼見快要入五月了,卻是突然變得涼爽了些。”

“天高氣爽,正當用兵之時。”

黃曄撫須笑道:“天氣變得涼快些也有好處。最起碼,等到開戰的時候,士卒們不會太過勞苦。”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昨天還聽家中管事說起,也許過幾天還會有場雨下。要是果真如此,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若是下雨當然最好。”郭永道:“如今城外營壘已成,下場雨,一來,可以去去熱氣;二來,雨後道路泥濘,或許也能稍微推遲一下揚州軍的來襲。”

“太守說的極是,我也是這般想的。”

一邊說著,黃曄一邊不動神色地放緩韁繩,出城已經有大半天了,他畢竟是個文臣,年紀又大了,身體上不免有些吃不消,此時跨在坐騎上的兩腿內側都被磨得生疼了。

郭永是一郡太守,自然行在隊伍的最前邊,超出了黃曄半個馬頭,這時回首,扭過頭瞧見他神色有些怪異,微微一怔,又打量一番,見他此時姿勢有些怪異,登時便猜出了什麼,哈哈一笑,正要說些什麼,陡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登時將眾人的視線齊齊引去。

迎風颯颯的紅旗下,郭永抽身觀望,見疾奔而來的兩騎,正是之前派出的斥候。

那兩騎斥候從遠處奔來,來到郭永的旗下,迅速的滾鞍下馬,顧不得地上塵土,匆忙跪拜,叫道:“稟太守,城南六十里外出現了賊寇的哨騎!”

城南?最先來犯的吳牛部駐紮在城東面,自然應該不是,難道是作唐的黃忠部已北上了?

郭永連忙問道:“是武陵的賊人入境了嗎?”

“不是,”那哨騎搖頭道:“這支賊寇卻是之前去攻襲枝江的另一支軍馬。”

郭永心中登時升騰不詳的預感,不由眉頭一皺:“莫非枝江有變?”

“正是,小人等已經探查明白,便在昨日下午,枝江被賊寇攻陷!”

一言既出,原野上的諸人皆驚。

黃曄一下沒坐好,險些從馬上摔倒在地,連忙抓住轡頭,穩住身形,強自鎮定神色,急轉目去看郭永。只見郭永面色微變,但很快恢復平常,聽他慢慢地問道:“賊寇人馬幾何?帶軍的主將是為何人?”

“賊寇的前鋒都是騎兵,小人等不敢太過近前,只見他們凡所行經的地方,都是塵土漫天,部隊絡繹不絕足有十里之長。推測其兵力,至少在三千以上。又遠遠地看到他們的探馬遊騎,觀其衣著鎧甲,像是揚州的部曲,其軍之前後分別有兩面大旗,其上一寫‘甘’字,一寫‘梁’字。”

“一面寫甘?一面寫梁?”

郭永正沉吟時,一旁的縣尉韓福上前說道:“太守,帶領這支賊軍的其中一將想來是我州之前的叛將甘寧,此人本是蜀地錦帆賊出身,倒是頗有些勇力,是員悍將,至於另一個姓梁的王政麾下,似乎沒聽過有哪個大將是姓梁的。”

姓梁的自然便是原本被派去攻打華容的梁銳了,得知關羽現身江陵後,王政便即改變計劃,當即派出快馬傳訊,令梁銳放棄華容,先去助甘寧先行攻下枝江,隨後第一時間前來與他匯合。

兩支兵馬匯合之後其實也不過一千五百多人,但因為王政的囑咐,甘寧等人不僅將枝江的俘虜悉數帶上,還特意虛張聲勢,讓江陵的哨騎誤判了他們的兵力。

已是薄暮時分,夕陽西沉,郭永默然片刻,突然喝道:“傳令!”

“令城外營壘與津鄉城進入緊急警戒狀態。若有物資等等不足、還需要補充的,立刻報給城中軍營。無論是要什麼,都盡最大的努力去滿足他們!”

親兵中立刻有兩人高聲接令,旋即兜轉馬頭,快馬加鞭,飛騎趕往城東,西兩處傳令。

“軍令:命城內各軍立即做好戰鬥的準備,各級府衙迅速做好協助守城的準備,另外立刻派人去通知城外的關將軍!”

“軍令:令城外的百姓悉數入城,我給他們三個時辰的時間,時間一到,立即關閉所有城門,無有本官手書,任何人禁止私自出入,違令者斬!”

“軍令:豎我將旗,立在城頭之上。敲響戰鼓,通知全城,賊寇即將來犯,從此刻起,城中將按軍法行事。有無故擾亂者、有散播謠言者、有趁機為亂者、有不從軍令者,上從本官起、下至庶民等,悉數問斬!”

隨著他一疊聲的軍令傳下,親兵隊中不斷地有人大聲接令、飛奔而去,郭永望了身旁的黃曄一眼,黃曄心領神會,立刻便道:“太守放心,原先已經備下的民夫們,今日午夜之前,必都集合完成!”

郭永點了點頭,“凡已登記名冊上的名字,一個都不許不到!若有違者,不僅是當事人一概問斬,還要連帶問罪!”

“明白,明白。”

短暫的停頓之後,一行人接著打馬前行,但早先因為城外營壘及時竣工的喜悅,這會兒卻都不翼而飛,每個人的面容都十分嚴肅。

城池巍峨,漸近在眼前。走入城門前,郭永和黃曄不約而同地同時轉首,朝身後遠遠地望了一眼,遼闊的碧野盡頭,一輪紅日正慢慢西沉。

宿鳥歸巢,掠過暮空,聲聲的鳴叫似乎安閒,卻又彷彿淒涼。風好像變大了,帶點溼意,雲層聚集,恍惚如陰雨欲來。郭永和黃曄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他們都讀出了這樣一句話:“夜,就要來了。”

不但夜來了,而且夜雨也來了。

一陣陣的雨點,細碎、綿密,悄悄地闖入孟夏的夜晚,淋溼了庭中的梧桐樹,一葉葉、一聲聲,點點滴滴,落在空空的階梯上邊,好像淙淙的細語,時有涼風拂過,發出一陣“沙沙”響聲,一聲聲、一點點,也好像在扣動諸人的心絃。

成都城中,益州牧府,側室之內,風雨暗入之時,魯肅沉吟片刻,突然不答反問:“聽說劉益州府中共有四位從事,其中有一人名叫陳復,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