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無禮(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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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另一端的徐州。
琅琊郡,開陽城內,年初剛剛到任的郡守禰衡正在與一個人對談。
但見那人二十多歲年紀,面容清朗,頷下蓄鬚,上下衣裝收拾得乾乾淨淨,雖是與禰衡在私室內說話,仍舊挺直腰桿,坐得端端正正。渾身上下,只在腰帶上掛了個玉佩,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半個裝飾。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徐州有名的少年俊彥步騭。
在建安元年之前,王政曾下令徐州各地舉薦士子,步騭隨之入仕,在下邳城內任職主記,其後步練師成了堂堂的州牧夫人,原本已然式微的淮陰步氏立刻水漲船高,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莫過於此。
步氏既然重現榮光,步騭這個年輕一輩裡的領頭人物立時便被各方看好,不久之後便被還沒赴任揚州的張昭委以重任,先是安排去了即丘擔任縣令,不過半年之後,又轉為東曹掾,兼任徐州治中從事,負責巡撫徐州各地,整頓吏治,重塑士風。
便在今年四月,步騭巡視到了琅琊,竟是與禰衡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所以在公務之餘,但有閒暇禰衡便會把步騭請來,兩人私下說話。
有時議些內政,有時說些人物;有時候飲酒對酌,有時候談詩論畫,姑且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倒也是頗能互得其樂,適逢今日天氣晴朗,他兩人便又聚集在一起,在禰衡府中的一處樓閣之上飲酒敘話。
雖時值夏日,但琅琊處在徐州北面,倒是沒有揚州的那種溼熱,加之樓閣高聳,涼風習習之下,也算頗為清爽。
此時的步騭正斜斜倚靠在軟塌之上,時而輕輕搖動手上的摺扇,時而端起茶碗,抿上一口涼茶,模樣很是閒然,樓閣很高,高到開啟窗戶便可以望見開陽城外四野,他望著遠山如黛,輕輕吟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這首七言詩乃是東漢名士張衡所作的《四愁詩》,共有四章,禰衡所吟的正是第一章,雖然名叫四愁,但文辭婉麗,感情真切,寄意甚是幽遠,頗顯風流,更對後世影響極大。
比如宋朝時有名的五言絕句“山之高”,其中那句千古流傳的“我有所思在遠道”,便是由此化用。
不過一旁的禰衡卻是聽著面露訝然,不由問道:““子山(步騭的字),你如此年輕便為治中從事,且這段時間表現出色,若無意外,年中返回下邳述職之後,當會再次晉升,可謂前途不可限量,當此時也,正該意氣風發,為何突然吟誦此詩?”
“先生,我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
聽到這話,步騭自嘲地笑了笑道:“榮華富貴,人皆向之,不過卻非我心中真正所要的。”
“哦?”禰衡問道:“那你想要的是什麼呢?”
“輔佐明主,造福百姓,主君若有一失,騭必諫之;苟對百姓有一利,騭必諫之。此騭之所願也。”
聽到這話,禰衡不由若有所思:“如此說來,伱是想成為諫君那樣的人物呢?”
步騭點了點頭:“正是。”
諫君,便是東漢有名的諫臣申屠剛,此人一生行事也的確無虧他的這個名字,的確是夠硬夠剛。
那麼申屠剛到底有多剛呢?
其仕漢平帝時,彼時王莽已然權傾朝野,申屠剛卻敢直諫上書,說了一句流傳千古的名言,便是“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
後面仕光武帝時,劉秀想要出外巡視,順便遊玩一回,但申屠剛卻是極力勸諫,劉秀自然不聽,開什麼玩笑,老子是開國君主,想幹什麼都是乾綱獨斷,自家臣子都沒出聲,論得到你一個降臣(申屠剛本是隗囂的手下)來廢話?
結果便在手下已經備好車攆,劉秀準備出發之前,這時申屠剛跑來了,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竟然二話不說,直接跑到劉秀的御駕車攆之前,用自己的頭頂住了車輪
這真是拿命在硬剛啊,眼見這車駕要是開出,史書上必要弄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劉秀無奈之下,只得捏著鼻子下令取消行程。
聽到步騭這般毫不猶豫的回答,禰衡默然片刻,神情複雜地看了步騭一眼,他彷彿在對面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半晌方才沉聲說道:“申屠剛雖因直言剛諫而能名垂千古,但是其身前結局並不算好,他本是尚書令,卻因數次犯上而被貶為平陰令,隨後不久更是告別的仕途,甚至這還是因為光武帝已算是難得的明君了,若是換成旁人,嘿”
這話不假,劉秀其實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被後世嚴重低估的一位君王,單說心性這塊,後世的唐太宗都快被人吹上天了,說什麼自古以來,未見如此寬宏之君,可結果呢?竟在魏徵死後做出過“推碑磨文”的舉動
相比之下,申屠剛“犯上”的程度其實遠比魏延過分,卻也只是被不勝其煩,求個清淨的光武帝逐出京城,再無其他懲罰。
而在禰衡看來,步騭本就頗有才幹,加上又有步練師這層關係在,進入到王政的政治中樞不過是個時間問題,但若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恐怕就並非是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