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錢塘。

於文明拉著于謙的手,走向了錢塘社學。

社學開春招生,六歲便可入學,無需任何束脩。

於彥昭閒著沒事,吊著兩人後面一路尾隨,直至被發現了,才故作路過,呵呵地上前,捱了於文明幾個白眼。

「我送謙兒上社學,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於文明吹鬍子。

於彥昭呵呵笑著,彎下腰整理了下於謙的衣襟,對於文明老頭子說:「我哪裡是不放心,只不過尋思著走走,踏春,踏春罷了……」

于謙鼻子動了動,冷氣直鑽肚子,不由埋怨:「父親,這春雖已來,可地氣尚未升起來,天依舊寒,哪裡來的踏春一說,分明就是不同意我上社學,想讓我去私塾。」

於文明瞪了一眼於彥昭,憤然說:「怎麼,嫌棄社學?」

於彥昭不敢違抗於文明,連忙搖頭:「哪裡,父親,私塾不是更適合謙兒嗎?何況還有我們的家學,不比社學那一套好些?」

於文明劈頭蓋臉就衝著於彥昭罵道:「你懂什麼,私塾能教謙兒多少?除了儒學外,還有什麼?家學,就你那點本事,能讓謙兒他日登高中第?你不知社學本領,就不要隨意貶低社學,帶壞了謙兒,我打斷你的腿。」

于謙衝著吃癟的父親於彥昭扮了個鬼臉:「父親,社學先生確實比私塾先生更有學問,也更適合孩兒,爺爺的選擇沒有錯。」

於彥昭搖頭,堅持道:「私塾先生可蘇秀老先生,對《大學》、《論語》精研至深,少有大儒,送謙兒到他那裡,定能精進學問,成就美名。」

於文明鬆開于謙的手,往於彥昭身邊一推,嚴肅地說:「你今日帶謙兒走一個試試?信不信老子脫了鞋子,把你從這裡打到家裡去?」

于謙委屈地低著頭。

爺爺和父親為了自己上學的問題,已經爭執了五個多月了。父親認為私塾大儒更適合自己,爺爺認為社學才是最合適的。

人不怕二選一,就怕兩個人二選二還得給出一來。

於彥昭是個倔脾氣,很多事雖然順著於文明,但事關於謙未來,卻不想讓步。於文明又是一個偏執的人,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于謙夾在中間,想表達自己的選擇,卻人小言微。

「父親,你就聽我一次吧。」

於彥昭著急。

於文明剛想發火,于謙連忙喊道:「父親,蘇先生確實是大儒,也適合孩兒。只不過,社學才是孩兒想去的地方,那裡的學問,也是孩兒想要學習的,還請父親見諒。」

於彥昭彎腰,輕聲說:「謙兒,你不知道,社學的學問都是雜散不精、錦上之花,而非真正學問,那些教材父親也看過,雖是新穎,卻無至理,有些甚至連格物致知都不提,那等誤人子弟的學問,就不應該大行其道!」

於文明拉過於謙,對於彥昭嚴肅地說:「你只希望謙兒學習四書五經,可那些學問又真能讓他成為人才?你那一套已經老舊了,朝廷如今取士,可不是靠什麼八股文了,你難道還沒聽說,雜學在科舉考試中越來越重要!」

於彥昭苦著臉:「父親,再重要,也不過是百分之三十的位置。只要謙兒掌握了那百分之七十的儒家學問,何必花時間學一些無用的內容。」

於文明拉著於彥昭到了路邊,訓斥道:「你道哪個學問是無用?數學無用嗎?拼音無用嗎?兵法無用嗎?匠學無用嗎?你看看,這天底下多少新鮮學問都來自於國子監,而想要進入國子監,最好的辦法就是透過社學、縣學、府學,一級一級爬上去!你指望謙兒在蘇先生座下苦讀十年,成為一個書呆子不成?」

「誰說我教出來的就是書

呆子!」

青衣先生蘇秀冷著臉走了過來,看了看於文明,又看了看於彥昭,最後低頭看向于謙,說:「這孩子倒是個好苗子,送去社學多少有些可惜。於彥昭,若你不疼惜孩子,就送他去社學吧,反正私塾名額有限。」

於彥昭有些著急,連忙看向於文明。

於文明對蘇秀施了一禮,平和地說:「老先生,於某並非有看不起先生之意,而是認為孩子不應只鑽讀四書五經,儒家一言,還應旁涉其他,廣學多識。」

蘇秀陰沉著臉色:「學問最重精,最忌雜。人之精氣神,理應只容納儒家一門學問,其他雜學又何必修來,浪費生命,虛度年華!於文明,你也算是個讀書人,明白事理的,尋常百姓家沒有選擇,只能送孩子去社學,所求不過是識幾個字罷了。可你們家算是大戶,自當清楚其中關節,孩子何去何從,你還需慎重。」

於文明被蘇儒如此一煎迫,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于謙拉了拉於文明的衣襟,然後對蘇秀行禮,如一個小大人般侃侃而談:「先生所言于謙並不認可。學問重精不假,可孔子也主張六藝,先生是否也要說孔先生是一個偽大家?孔子認為,三人行必有吾師,不就是告誡我們,應該向所有人廣博地、虛心地求教學問?」

「社學尊孔子的話,有錯嗎?朝廷辦社學,興教育,免束脩,當真是讓孩子識幾個字嗎?謙依舊不認可,在我看來,朝廷是在做大好事,皇帝給了所有孩子一次改變生活的機會,他們可以經過自己的努力,不再成為苦哈哈的農民,而是成為朝廷所想要的人才。」

「還有,四書五經是儒家的經典,它不是先生斂財的工具。我于謙想要的學問,四書五經裡沒有,但社學裡有,拼音,多神奇的存在,簡單的二十幾個字母,竟說盡了天下字,敢問先生,這等學問難道不足以稱讚?這等學問,難道不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