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祖笑呵呵地目送哈密使臣離開,端起茶碗,對背對著自己研看輿圖的朱棣問:“如何?”

朱棣回過身來,指了指桌案上的文書:“皇上的感覺沒有錯,安克帖木兒這份文書雖然寫得簡單、輕巧,卻透著一種急切,說明哈密情勢並不樂觀,這個哈密王怕是度日如年。”

徐輝祖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嚴肅起來:“安克帖木兒定是掌握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情報,帖木兒的威脅還不足以讓他如此緊張吧。”

朱棣坐了下來,彈了彈衣襟:“帖木兒東征必然會給哈密帶來威脅,但應該還沒有那麼急切,畢竟帖木兒想要東征,必須動員所有的戰力,漫長而危險的高原高山線,想要支撐起數十萬大軍出征,其後勤之大是很難想象的,即便是帖木兒想東征,沒一年的籌備時間根本無法動身。”

徐輝祖認可朱棣的分析,抬頭看了一眼輿圖:“若不是帖木兒,那會是誰?宋晟此時不太可能出兵一千餘里進駐哈密,亦力把裡的沙米查干主要的敵人是瓦剌與帖木兒,與哈密的安克帖木兒並沒有衝突。”

朱棣看了一眼徐輝祖,平和地說:“南面,西面與北面都沒有敵人,那就只剩下北面了。聽晉商與大同斥候打探訊息,韃靼部落向西遷移了,目的地很可能是河西一帶與甘肅之外。若這個訊息屬實,就可以說明安克帖木兒先一步察覺到了韃靼的動向。”

徐輝祖凝重地點了點頭:“這個解釋最說得通了,只不過事實如何,還需陝西行都司給出文書。”

朱棣走到桌案旁,翻過幾份文書:“西北混凝土道路修築開始停下來了,天氣轉冷,已無法保證道路修築質量。運糧怕也會受影響,若有大雪封路,對我們的計劃就更不利了。後勤問題,五軍都督府與兵部可有全策?”

徐輝祖搖了搖頭,滿是憂愁。

朱允炆想要圖謀西域,即要打敗帖木兒,佔領哈密,又要佔據亦力把裡,如此龐大的軍事行動需要的軍士數量可不再少數,其作戰規模絕不可能低於安南戰爭的三十萬!

要知道安南國小地狹,一個月跑個來回沒問題,但哈密是一大片區域,亦力把裡的區域比之哈密更大,加起來超過了七個安南國(以明時期安南版圖為準)!

可問題是,大明真的能支撐起來三十多萬大軍縱橫西域嗎?

西北之地不同於遼東,遼東後勤可以依賴薊州,北直隸,甚至有海路運輸糧食,平均七八個民工就能保障一個軍士後勤,可大西北運輸過來一個人的糧食,需要的是二三十個民工啊,即便是取最低二十人,三十萬軍士的物資保障,需要動員六百萬民工!

整個大明才多少人,六千多萬啊,一口氣抽調十分之一的青壯民工投身西域,那大明朝還要不要過日子了?哪怕是大明再有錢,朱允炆再強令,也根本無法動員如此龐大的後勤。

混凝土道路是彌補運輸困難的一種方式,但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沿途興建大型糧倉,未雨綢繆,確實足以支撐起大軍行進,進入西域。

但問題是,進入西域之後的後勤如何保障?這需要源源不斷的後勤運輸!以當下大明的國力來說,除去維持陝西行都司的日常所需外,能持續供養五萬戰兵深入西域已經是極限中的極限了!

而五萬戰兵深入西域作戰,其危險可想而知,一旦遭遇意外,很可能會全軍潰敗,乃至全軍覆沒!

在朱棣與徐輝祖等人看來,謀求西域並不是難事,真正困難的是後勤,這一場戰爭,打的就是後勤,只要朝廷能供養十萬戰兵深入西域,朱棣就有把握橫掃一切敵人,將大明的國旗遍插西域諸城!

徐輝祖滿是為難地說:“我曾與鐵尚書商議過,他的意見是調七萬京軍進入西域,各帶半個月口糧,後續供養由陝西、四川來支應,並讓哈密來提供物資作補充。其還提出,希望晉商出關之後,與韃靼交易一批牛羊等牲畜,趕至西北,充當軍資。只不過……”

朱棣嘆了一口氣,不需要徐輝祖明說,他也十分清楚,只不過這些辦法根本無法支撐起來七萬戰力長時間深入西域的後勤所需。

打下西域,不是一兩天的事,至少也需要三個月,而完全控制西域,沒半年乃至一年時間,很難做到!

羈縻與實控,需要耗費的力量完全不同。

“若真到了無後勤的絕境,那隻能走另一條路了!”

朱棣的語氣變得冷厲起來。

徐輝祖的喉結鼓動了下,另一條路,是以戰養戰,以掠奪為生,以殺戮為生!

帖木兒就十分擅長這一招,打下來某個地方,糧食全部搶光,人全部殺光,然後帶著吃飽喝足的軍士走人。

可大明能走這一條路嗎?

不能!

帖木兒發動的一次次戰爭,很多時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佔領,而是掠奪,名義上那裡的地盤是帖木兒帝國的,但事實上許多地方並不是真正聽從帖木兒的管理。

大明謀取西域,不是行的掠奪之路,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佔領。既然是佔領,就必須考慮人心,考慮當地百姓,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幹掉,也不可能一次次血洗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