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夏連忙上前,關切地說道:“大人,你身上傷勢很重,不要起身了。”

張顯宗微微搖頭,嘆了一口氣,道:“相對百姓,這點痛不算什麼。諸位,懷遠被淹,意味著渦河已瀕臨極限,那渦河東西的睢水、穎水,也必是為危如累卵。一旦黃河潰壩,黃河之水南下,注入渦河、睢水、穎水,那這三河千里,必是生靈塗炭。”

“所以,黃河奪三水入淮,絕對不允許再發生。眼下我們已無其他辦法,只能引水北上,以保河南、安徽、南直隸等地。我知道,此舉必害山東百姓,只這萬千罪過,我一人承擔!”

張顯宗站了起來,雙腿有些抖動,略顯蒼老的面容之上,浮現出斬釘截鐵的堅決。

保小保大,孰是孰非?

張顯宗並不清楚,但他清楚,皇上委派他來這裡,為的便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宋禮眼睛一酸,連忙說道:“大人,事情或沒如此嚴重,引水北上,或會危害山東百姓,但還不至成大災。”

“說說吧。”

張顯宗強忍著疼痛,走了兩步,額頭已然冒汗。

宋禮連忙吩咐楊永拿出水道輿圖,展示給張顯宗,認真地說道:“大人請看,若是我們選擇在鎮口閘至境山掘堤引流北上,黃河水將沿秦溝支流,注入張莊湖、赤山湖、昭陽湖,這裡可以承載大量水流。”

“自這幾座湖泊向東,還有北沙河、南沙水道可以分流,向北則是泗水,白馬河,而這又可接通沂水。自獨山湖經會通河,黃河水會進入濟寧地界,繼續北山,則是馬踏湖,於安平鎮位置,可以注入大清河。”

“大清河漫長,延伸東北之地,直入大海。臣下還差人詢問過行商,山東大部暴雨並不大,其水道或可承載這黃河分洪。”

張顯宗看著河道圖,仔細思索之後,微微搖頭,道:“宋禮啊,你為什麼會在戶部,依我看,你應該入主工部,專司水利最為合適。”

不等宋禮說話,張顯宗便對戴萬道:“給你四個時辰,調動所有衙役與徐州衛之人,將鎮口閘至境山一帶百姓撤至安全地帶,清查分洪一線,務必遷移所有百姓,若因你遺漏而死傷一人,後果你來擔著!”

戴萬鬱悶地想要吐血,到最後,鍋還是自己背,但沒辦法,人家是領旨意,比不了。

看著匆匆離去的戴萬,張顯宗坐了下來,取過筆墨,匆匆寫了一封信,然後封好,對薛夏道:“還請你將此信轉交皇上。”

薛夏接過信,凝眸看著張顯宗,沉聲道:“強行支撐,只能毀了你的身體。而且以你現在的狀態,傷口再染水,怕是神仙也救不過來。”

張顯宗哈哈一笑,道:“治國平天下,以死謝君恩,是我等文人風骨,你一武夫,懂什麼?”

“大人!”

宋禮想要攔住張顯宗,卻被張顯宗一把推開。

房門開啟了,風雨吹了進來。

“走,讓我送送百姓!”

張顯宗踏步走入風雨之中,無畏挺拔的身軀,就如此傲然在天地之間。

宋禮等人眼含淚水,隨著張顯宗,走下了雲龍山,風勢小了一些,眾人乘船上了北面河堤。

薛夏看著張顯宗的身影,心頭壓抑的厲害。

張顯宗站在大堤之上,任憑風雨吹打,遙望著不可能看到的遠方。

時間一點點過去,百餘囑託好後事的民工,腰間纏著手指細的繩子,手中拿著鐵鍬,不斷地挖

掘著大堤。

兩側則站著五百餘人,每五人拉起一根繩子,隨時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四個時辰,如刀割的漫長,沒有人喊餓,也沒有人喊累,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宋禮看著黃河水位,焦急地喊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再等便要漫堤了!”

張顯宗看了一眼宋禮,沉聲道:“再等等!”

宋禮看向楊永,楊永搖了搖頭,道:“等不了了,一旦漫堤,決堤的可能性更大。”

“大人……”

宋禮再次請求。

張顯宗沒有理睬,目光盯著遠處。

風雨交加,朦朧了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