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極真炁如熱浪滾滾,經由經絡週轉奔卷,又從右臂衝入壺壁,再由壺壁湧入了王重陽的右掌,霎時間便在葫蘆內形成了狂猛得難以形容的迴旋氣浪。

“嘭”地一聲劇震,神壺猛地飛旋下沉,葫蘆嘴所承受的壓力也彷彿隨之洩盡,頭頂的濛濛水霧和七彩弧光全都瞬間消散,只剩下周圍壺壁上的霓光,越來越亮,很快便熾白得讓人無法睜眼。

素晴心中突突狂跳,只覺身軀如與葫蘆化作了一體,瘋狂地左旋疾墜,越來越快,快得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眼前突然一亮,萬籟俱消,那熾白的霓光、堅韌的壺壁、飛旋的氣浪……全都不見了,消失如虛空。四周上下漆黑混沌,彷彿衝出了葫蘆,墜入歸墟最深處。但若是身處歸墟,為何原來猙獰咆哮的海渦也不見了?就連對面的王重陽也似乎隨著時間一道凝固了,揚起的髮絲、張開的衣角、凝視著她的雙眸……全都一動不動,。

她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景象,又驚又奇,恐懼到了極點,口中卻發不出半點聲響,嘴唇、牙齒、喉嚨、心肺……似被冰雪凍結,連意識也迅速模糊。

無聲,無息,無動,無靜,無始,無終……

兩人就這麼紋絲不動地懸在黑暗中,兩兩對望,彷彿化作石人,封印在了無窮無盡的永恆虛寂裡,就連心跳和呼吸也化作了虛無。

也不知過了多久,短得似只一瞬間,卻又漫長如億萬年,忽然又聽“轟”地一聲巨響,天搖地動,素晴猛地撞入王重陽懷中,一起拋彈在壺壁上,急速翻滾了數十圈,才隨著葫蘆砸落某處,搖盪起伏。

兩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面面相覷,驚疑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蛇聖女喝道:“臭小子,還愣著做什麼?快出去看看掉到哪兒了!”王重陽如夢初醒,忙鬆開緊攥著她皓腕的手,躍上葫蘆嘴,小心翼翼地將塞子旋開。

剛旋到半截,忽聽“嘭”地一聲劇震,葫蘆從上而下迸開一條長縫,倏然朝兩旁裂開。

狂風撲面,星光晃眼,鳥啼聲如潮水湧入。王重陽“啊”地一聲驚呼,似是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之事。素晴眯著眼,屏住呼吸,慢慢地起身朝外望去,渾身陡然僵硬,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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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與南海眾尼別後,晴空萬里,一路順風。“通濟號”桅帆獵獵,全速前進,到了第三天傍晚,終於到達明州,滿船歡騰,炮仗齊鳴。

胡三書、李公甫早已領著眾海賊先到一步,喬化為漁民、船工,在岸上伸頭探腦地張望,遠遠望見許宣,無不大喜。

群盜簇擁著他進了酒樓,為他接風洗塵,恣情歡宴。這些悍匪見慣了大風大浪,身經百戰,看似烏合之眾,紀律卻極為嚴明,辦事有條不紊,酒足飯飽後,立即按計劃四下奔散,各自領命去了。

胡三書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趕回了臨安,繼續辦理未盡事宜。其餘群盜在幾個小頭目的帶領下,兵分幾路,假扮成闊綽的高麗海商,買了艘大船,日夜趕工,暗中改裝火炮,停靠在明州,隨時候命。

李公甫、許嬌容則扮作許宣的姐夫、姐姐,陪著他在明州歇了幾日,打點整齊。許宣強捺似箭歸心,等到第五日傍晚,接到胡三書飛鴿傳信,方與兩人包了一輛馬車,同行前往京城。

等過了錢塘江,到達臨安時,已是第七日午後。胡三書早早在城外相迎,引著他們繞過大慈山,轉過報恩寺,由西南入城。

時值清明,細雨霏霏。左邊窗外,西湖雲橫霧繞,山色空濛,也不知多少樓臺煙雨中,直如一幅潑墨山水;右窗外,城牆迤邐,角樓高矗,連著鳳凰山,俯瞰錢塘江,氣勢恢弘。

車簾卷舞,濛濛雨絲撲落在臉上,冷沁心脾。城樓上傳來蒼涼的號角,隱約還能聽見湖上的絲竹歌聲。剎那間,許宣的喉嚨像被無形之手緊緊扼住了,熱淚奪眶,無法呼吸。

臨安!臨安!這讓他夢縈魂牽的地方呵,生死難忘的故鄉。那鋪著青石板的大街小巷,鱗次櫛比的酒樓食肆,掛滿燈籠的飛簷翹角,徹夜歌舞的瓦舍勾欄……還有那煙雨之外、孤山以西,承載著他所有歡樂回憶的慈恩園,全都怒潮般湧入心頭。

數月來燃燒胸膺的悲恨火焰,被這江南春雨瞬息澆滅了,原本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鐵馬金戈,斷壁殘垣……突然如尖刀般剜痛他的心底。難道為了掀翻那姓趙的狗皇帝,自己當真要帶著金韃子踏平這世間最美之地?

車馬轔轔,楊柳依依。木輪在坑坑窪窪的石板路上碾過,穿過清波門,繞過仁和坊,一路北馳。顛簸搖晃,如浮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