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後,裴輕舟本想著找父親彙報方家兄弟之事,卻發現二伯給她爹使了個眼色,帶頭往議事廳那邊去了。

她心道,二伯大概也是要講同一件遭遇,抬腳正準備跟上,一隻溫溫熱熱的手臂先挎進她的臂彎,“舟兒,別急著走。許久未見,讓二孃仔細端詳端詳。”

裴輕舟“呃”了一聲,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遙望著兩位父輩越走越遠,抬起手撓頭了頭,而後乖乖地收回腳來,轉身甜甜喊道:“二孃。”

葉惜手一鬆,改握住侄女的雙手,順勢一帶,又給她帶回座上,“舟兒,我聽琳哥說,你自打藝成回來,一直在外頭奔波,可覺得辛苦?”

裴輕舟的心裡湧上一絲暖流,坐定了不再張望,細聲細氣地答,“不辛苦的。”

葉惜點了點頭,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隨即悠悠地嘆了口氣,“二孃跟你說,在你這個年紀,我已經遇到琳哥了。”

聞言,裴輕舟臉色驟變,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大腿被針紮了似的,抬腿就想逃跑。

誰知道她這個二孃武功不會,手勁倒是能跟集市上徒手掰玉米的婦人媲美,鐵笊籬一般地扣著她,說出了天底下的親朋最喜歡在飯局裡問出的話題,“舟兒,你遊歷江湖,可有中意的少俠了?”

三道目光直射向裴輕舟。

葉惜那殷切的眼神自不必提,萬子夜本來正跟裴子琢在一旁寒暄,聽見此問,兩個人立即默契地低了聲音,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瞟。

只不過,萬子夜清俊的面容上,浮現的是幾分忐忑,而裴子琢那俊俏的臉上,帶的是“哪家少爺公子要倒黴”的驚恐。

須臾之間,裴輕舟的腦海中閃過了白衣、螢火、清朗的眸子與自己的倒影,心虛地“咕咚”嚥了一口,揉了揉發燙的耳垂,顫音道:“沒有......吧。”

......吧?

萬子夜的眉心跳了一跳。

葉惜笑道:“咱們裴家的好主顧挺多,有幾個適齡的少爺瞧著不錯,回頭讓你二伯牽個線也成。”

如果說方才裴輕舟覺得二孃的關心如沐春風,那麼現在,她只有一個詞形容眼下的的心情:如坐針氈。

她顧不上清狂地談什麼江湖理想,連話題都沒想到能往堂哥身上甩,結結巴巴地胡亂應了幾聲,幾乎是低著頭奪門而出了。

偏她功力上佳,人掠出幾丈遠,仍能聽見二孃那要了命的欣慰,“舟兒確實在長成大姑娘了,說幾句人生大事,知道害了羞呢。”

還有堂哥“噗嗤”的笑聲,“娘說得是啊。”

聽來聽去,就是沒聽見那白衣竹馬吱聲!

不過話說回來,她想聽萬子夜說些什麼呢。總不能是這會兒跳出來,跟二伯似的來一句“非她不娶”,更不能是附和二孃,要給她的姻緣搭橋吧。

現在這樣,就挺好。嗯,挺好。

裴輕舟暗忖到此處,感覺好像晚上吃頂著了,胃裡撐得發悶——如果她管胸口跳動的那東西叫胃袋的話。

她默默地企盼,一會兒裴琅千萬別看出什麼來。萬一她爹也動了給她說親的心思,她非得吐在議事廳裡不可。

等飛到了議事廳門外,這才發現,她的擔心完全多餘,這邊的情形已不容她再繼續琢磨少女的心思。

議事廳大門緊閉,卻沒能隔斷一聲壓抑的憤怒,“老三,大哥到底去哪裡了?”

他們難道不是在談論方家?怎麼扯到了離家的大伯身上?裴輕舟在門口剎住了腳,思索了片刻,收回即將叩門的手,毫不遲疑地掠上屋頂,從懷中摸出小劍,撬開一塊慘遭橫禍的瓦片。

那瓦片冷不防往下滾,她趕緊用手扣住,口中唸唸有詞道:“別驚動我爹啊,我也不想在自家當樑上君子。只是,大伯是我的親人,關心一下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