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寒鴉,霞借夕陽。距裴家莊不到十里處,有一灰衣的中年漢子正策馬疾馳。

他的身子沉穩矯健,腰間掛著枚血紅鈴鐺,在這顛簸的馬背上竟一聲不響。

這人正是裴家莊的二爺,裴琳。

今日中秋,本是應該與妻兒一同回莊子裡過節。不過,節時應酬太多,他那個三弟又向來懶於應付人情世故,他獨自打點好了分莊來客,已是晌午過後,這才落了單,這會兒火急火燎地往莊裡趕。

若說裴家羅列一個操心人排行榜,裴琳這十幾年得算是穩居榜首。

論資排輩,他排行老二,論武功悟性,他不如老三,可要論起威信人望,十年前,大家本來以為莊主這活計,肯定是會落在他的頭上。

誰也沒料到,老莊主臨終前,竟會把莊主之位傳給老三裴琅。

當年,裴琅繼任一事,在莊子裡頗為轟動,有幾個親族長老微詞甚多。後來不知怎麼的,還傳出了是裴老三毒殺了老莊主的謠言來。

那時候,裴琅拖著個小丫頭要照顧,對這些捕風捉影根本沒空往心裡去。裴琳聽了可急得火燒眉毛,挨個登了長老的門替三弟解釋:父親身子早就垮了,老三本來就天資聰穎云云。

要說繼任當天沒起波瀾,怎麼也得有裴琳的九成努力——還有一分努力,大約是裴琅壓抑天性,老老實實地敬酒,並未口出狂言。

就這麼一個正常人的舉動,硬是讓席間的裴琳生出“小鬼懂事了”的淚目感慨。

不過,這份欣慰,也就維持了一杯酒的光景。後來,裴琅抱著個小男孩離了席一去不回,後半場的酒席全是裴琳苦苦支撐。

幸好,那名叫萬子夜的男孩,長大之後沒隨了裴琅的性子,反倒十分知書達理,時不時還能約束一下那對裴家混世父女,也給裴琳減輕了不少負擔。

正想著往事,身下駿馬突然對空長嘶。

裴琳耳朵一動,猛地勒住了馬,大掌悄悄地撫上紅鈴,隨即拱手振聲道:“不知道是哪路好漢在此,還請出來指教。”

話音甫落,一顆百年大樹晃了一晃,濃密的樹葉立刻沙沙作響。葉影婆娑之間,驀地竄出一個人影來。那人話不多說,手掌帶風,直取裴琳命門。

裴琳反應極快,雙手一拍馬鞍,借力騰空,向後急掠三丈有餘。翩然落地之際,只見那人一擊不中,借勢將掌力劈在馬頭上,一匹好馬仰天尖嘯,就如此殞命。

“叮鈴”一聲脆響過後,餘音悠長,裴琳收回手來,腰間的鈴鐺血光驟亮。

來人腳下欲再發力,卻如同鐵器遇見磁石一般,使不上力氣。他低頭一瞧,頓時大駭,毛骨悚然得連指尖都微微發抖。

一團黑漆漆的蟲子排成長陣,順著他的腳面悉悉索索地向上爬,眨眼間就及至小腿。仔細瞧去,那竟是成百隻蜈蚣,化作兩隻腿套,牢牢地給他釘在地上。

裴琳眉頭輕皺,“閣下為何偷襲?”

那人不敢亂動,梗著脖子也不答話,一雙眼睛無意識地往樹上瞥了一眼。

裴琳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已聽到古樹上另一陣異響,好聲道:“朋友,請下來說話,莫讓自己的兄弟枉送了性命。”

“惡賊,休得傷我兄弟。”話音剛落,只聽樹上傳來一聲怒喝,另個人影一躍落地。

這可真是新鮮,裴家二爺出了名的好脾氣、好耐心、結親不結仇,今兒個竟讓人叫一聲“惡賊”。

裴琳不惱,仍是好言好語道:“兩位好漢,莫不是尋錯了仇家?”

他邊說著,邊打量眼前二人。這二人均是陌生的中年男子,穿著漆黑色的勁裝,看著身形,倒不像武功有多上乘,勉強算箇中等偏上的水準。

後跳下來的那個,似是領頭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找的就是你裴老二。你們裴家作惡多端,用此陰毒招數困我兄弟,裝什麼正人君子?”

“哦?”裴琳不怒反笑,“你們做出這偷襲的行徑,反倒怪我的不是了?”

言畢,又是“叮鈴”清脆鈴響,方才率先發難的黑衣人腿子一緊,原來蜈蚣腿套向上挪了半寸。

“你!”

領頭人倒是真的關心兄弟安危,怒目瞪道,“你有種衝我來,別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