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裡的燈幾乎暗了下去,今歲最後的螢火蟲自草叢間漂浮而起。

裴輕舟伸手捉了一隻,捂在手心裡,見那熒光如呼吸般明滅,彷彿找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目光聚焦其上,久久沒有作聲。

女孩的心思難以參透,尤其是這藍衣少女,輕狂張揚的時候,像是能揭開了天,安靜的時候,偏有讓人不忍打擾的氛圍。

萬子夜本是來尋她談論趙青松之事,當下卻只是默然陪在她的身邊,連呼吸都是輕的,生怕驚擾到少女觀螢火的雅興。

誰料到,沒過片刻,裴輕舟便伸直了手指,往前一送,將螢火蟲送回夜風當中。她的肩微微聳起,劃出美好的弧形,垂眸之際,羽睫投下深深的陰影,掩住杏目中的悵然。

“子夜,趙師兄他怎麼樣了?”

萬子夜知道裴輕舟無論如何都不會逃避,定是會問,他也早就準備好了回答。

只是望見她純真與堅毅交融的面龐,在流螢漫天的映照下,如同一株孤單盛開的山花,不免怔住,打了個停頓才道,“趙師兄的斷臂處已包紮妥當,性命無礙。”

好在裴輕舟沒發現他心潮的波動,幽幽地又問,“趙師兄有沒有交代,不識公子人在何處?”

“沒有。他只說,冰魄草已經由暗樁傳遞出去了。至於其他的,他還以為長生教在臨陽城附近,不知落桃山莊已將那處端了,也不知道不識公子逃到了哪兒去。”

“是嚒,看來不識公子對趙師兄並不信任,只當他是顆棋子。”裴輕舟鬱郁地道,“我現在有點兒後悔,是不是不應當眾戳穿趙師兄,這樣的話,他跟林師姐之間,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萬子夜溫潤地笑了笑,“阿舟,這話可不像你了。”

“也是。”裴輕舟雙手拍了拍臉頰,似是要將無用的傷感消化乾淨,“那林師姐現在,還好嗎?”

她有點兒害怕面對林師姐。

本來她最怕讓師姐傷心的。

萬子夜道:“林師姐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許多,她說,今後會替趙師兄打理好學堂。”

早些時候,眾人皆以為林月婉會一蹶不振,蘭芳甚至怕她這個徒弟做傻事,派了弟子守在她的房門口。

卻不曾料到,那素日裡柔弱的女子,換了乾淨的素衣道服推門出來,眉眼之間雖仍有哀慟,面容已是一派堅忍神色。

她一直跟在萬子夜的身畔,為趙青松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望著曾經的心上人那狼狽的模樣,既沒有掉一滴眼淚,也不說一句原諒,只不過一雙柔荑偶爾的顫抖,沒有瞞過大家的眼睛。

“或許痛到極處,眼淚都在心裡。”救治結束後,蘭芳師父是這樣說的。

裴輕舟點了點頭,忽然莫名地嘆了一聲,“子夜,你說,喜歡一個人應是什麼樣子?是嚴前輩對李樓主那樣,不求回報地守護,還是趙師兄對林師姐那樣,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得到?”

萬子夜一愣,隨即莞爾一笑,老實答道,“我不知道。”

裴輕舟故意瞪起杏眼,直直地盯著白衣的少年,小巧的鼻子一皺,“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從小到大,最喜歡在書閣裡埋頭苦讀,怎會不知!”

這要是能在書中讀來,那麼在這眼前少女語出驚人時,他也不必回回都表現得頗為無奈不是?

萬子夜被噎住了片刻,兀自垂首笑了,柔聲道:“我只知道,喜歡一個人,大概是想讓她長命百歲,平安無憂。看見明月時,會想起她舒展的眉毛,看見星空時,又想起她閃亮的眼睛,看見春日裡初綻的桃花......”

“桃花!”裴輕舟倏地跳起身來,打斷了沒說完的情話,“原來是陸誠!”

算不得表白的傾吐中,猝不及防地插進了另一個男子的名字,萬子夜又被噎住,清俊的臉上閃過一絲侷促,萬分後悔自己用了桃花作比,“......他怎麼了?”

裴輕舟轉過身去,兀自往回走,“下午我在睡覺的時候,好像有誰進了我的房間。經你提醒,我才想起原來是陸誠,我得謝謝他替我操心。”

大半夜的,這姑娘準備道哪門子謝啊?萬子夜一頭霧水,不解其意,卻見那藍衣的背影急匆匆地下山,只好邁步跟上。

山中樹林遮天蔽月,他也就沒看到,那藍衣少女的耳尖已是赤紅一片。

裴輕舟想起來了,在她睡意朦朧之間,那句沒有聽清的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