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子夜趕回裴家莊的時候,已經是晚飯過後。

月上梢頭,稀疏的星子還不甚明亮,裴家莊已經點上了燈,暖橙色的光照在手裡幾大包物什上,彷彿他是個歸家的貨郎。

昨日女弟子推薦的口味,他每樣來了五塊,臨出城時,見夜晚的燈會已經開始準備起來,小攤販們也擺好了攤子,於是又折回去買了一盞花燈、兩包葡萄。

也不知道裴輕舟不會戴,但看見別的姑娘在首飾攤子前流連,最後還忍不住買了根錦帶揣在袖裡。

今晚的裴家莊有些安靜,想來是弟子們出了莊子玩耍去了。萬子夜顧不上吃東西,踏上回廊便往裴輕舟的院子裡趕。

“子夜,你回來了。”

正要進院子,一聲呼喚止住了他的步子。萬子夜回過頭去,來人正是裴琅和裴剛。

“師父,剛叔,我回來了。”

裴琅清了清嗓子,一雙眼睛不住地往萬子夜身上瞟,“子夜啊,你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為師啊?”

他當然有。不就是邀請裴輕舟去七夕燈會被拒絕嗎?他怎麼好意思彙報這種事?

見萬子夜欲辯無詞,裴琅短促地“啊”了一聲,又清了清嗓子,試探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一大清早跑出去的?你是不是去了城裡?”

萬子夜不明所以,老實回答“是啊”。

裴琅與裴剛對視一眼,表情活像種在後山的珍貴藥草被山豬吃了,半晌,認命說道:“算了,你喜歡就好。是哪家姑娘?”

這下萬子夜是真的迷糊,扶了扶懷裡往下滑落的花燈。

裴琅頓足道:“她如此深情,還給你買了定情信物?”

萬子夜“呃”了一聲,“這燈,是我給阿舟買的。”

院門口一陣尷尬的沉默。夜風拂過院門的燈籠,幾人的影子搖曳斑駁。

“好好好,”裴琅忽然哈哈大笑,拍著萬子夜的肩膀,滿眼欣慰之色,“走,我們一起去看看舟兒。平時節日屬她玩得歡,今天看她晚飯都沒怎麼吃,也不知道有什麼心事。”

說著,腳步輕快地邁進院子裡去。

等三人來到裴輕舟房前,才發現她的門窗緊閉,房裡沒有掌燈,顯得整個院子十分沉鬱。

裴琅奇怪道:“舟兒到底怎麼了?難道是休息了?”

萬子夜的眼裡閃過一絲失落,他本想著第一時間將禮物送給裴輕舟,沒想到她早早地熄了燈,卻又聽裴琅嘀咕道,“她不會也出去玩了吧?今天還有個小弟子問裴剛,能不能請她去燈會來著......”

心裡又是咯噔一聲。

裴剛無奈地望著這對情緒低落的師徒,輕聲說道:“這次大小姐中了毒,興許是身子一直不好,才睡得早,不如我們明日再來探望。”

“在理。”裴琅點了點頭,又唸叨起來,“之前吩咐廚房給她做藥膳補身體,她又不愛吃,每回都要剩下。子夜,明兒你說什麼也得給她診診脈,可不能由著她性子了。”

萬子夜點頭答應。三人正要離去,卻聽見房中猝不及防地傳來一聲脆響,似是瓷器摔碎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沉重的悶響,大概是某個傢俱砸在地上。

“阿舟!”

“舟兒!”

三人顧不得許多,急忙敲門,門內傳來裴輕舟壓抑的聲音,“我沒事,想喝點兒水,碰翻了......”

話說半句,她已說不下去,恐怕再出聲音,便是止不住的哀嚎。

裴輕舟蜷縮在地上,耳畔似乎響起不識公子冰冷的聲音,“......相信我,你會痛不欲生。”

她自嘲想著,這恐怕是不識公子對她說過最真的一句話了。

頭部傳來有規律的鈍痛,似是有人用錘子敲擊著她,直到將她的腦殼敲碎。胸口的痛感又是另外一種,劇烈的絞痛中帶著瘙癢,好像是有野獸扒開了她的胸腔,不停地啃食著她。

但整個人又動彈不得,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渾身冷得像塊梆硬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