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許多場合都會展露笑容。

愉快之時、無奈之時、心虛之時,面對親朋好友、普通同僚、或是與人擦肩而過的對視,總之不知以什麼表情應對的時候,露出笑容來總是不常出錯。

就像現下劉忠元聽了裴輕舟的話,便笑了起來。

原本蹙起的兩條眉毛漸漸鬆開,唇角也揚了起來,鼻樑因為笑得用力而皺皺巴巴。

裴輕舟望著劉忠元走了形的笑容,心頭像是被烏雲蓋住了一般不大好受,忍不住開口問道:“劉捕頭,我可有說錯嗎?”

劉忠元仍然在笑,邊笑邊咳,面前那本就弱不禁風的燭火搖搖欲墜,“裴女俠當真如此荒唐?”

裴輕舟有點兒擔心油燈被吹滅了,緊盯著那暗橙色的光源,“自從我們到了坡後村,你一直心神不寧,感慨良多,若你不是柳伶人,怎會對這個從未謀面的村子,產生這樣複雜的感情。”

這話不過是個引子,她也知道很容易被反駁,只不過用來開啟話頭罷了。

果然,劉忠元搖了搖頭,“若我說,我只是對柳伶人的遭遇感到嘆息,你又要怎麼說?”

裴輕舟仍有說法,“這兩日面對村民的時候,你一直寡言少語,能躲即躲,可我不相信你是會棄百姓於不顧之人。想來你雖然素日不以真面目示人,卻還是擔心與你親近的村民認出你來,因此故意不顯山露水。”

劉忠元悽然笑道:“裴女俠高看劉某人了。”

一雙清澈的、烏溜溜的眼睛,浮現在裴輕舟的腦海,“你先彆著急否認。其實,在這村裡,還是有人認出了你,那女孩仰慕你,信賴你,關心你,所以認出了你。”

劉忠元的瞳孔動了一動,面上露出怔忡之意:“你是說......”

“沒錯,是珠兒。”裴輕舟看起來比劉忠元還要傷懷,“昨夜我與子夜送珠兒回家,珠兒喚了你一聲,你可還記得?”

劉忠元意識到了什麼,喃聲道:“當然記得。”

“可是她對我們都不熟悉,為何會那樣親暱喚你?考慮到你有可能便是柳伶人,我才意識到,她說的不是‘劉叔叔’,而是‘柳叔叔’,只是聲音含糊,讓我們都聽錯了。”

劉忠元僵著身子,寂然地聽著。

裴輕舟道:“你沒有易容,珠兒沒有認出你的臉。可你站在月下,月夜與你,已經深深地印在她的心裡。或許就是因此,才認出了你的身影。”

良久,劉忠元不再掙扎,雙肩放鬆了下來,似乎認了命似的,“是啊。上次見她,也是個月夜。誰叫我是個賊呢,做賊,怎麼能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趁著月色偷生罷了。”

這話說出來,劉忠元已經親口承認了他便是柳伶人的事實。裴輕舟聽罷也不再追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麼。

一路上受著劉忠元的指引,一路上追尋著柳伶人的過往,當下眼前的人,到底是用何種身份在與自己對話?

在裴輕舟的眼裡,無論哪一種身份都值得她尊重,因此不願將劉忠元冒犯了,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

“裴女俠,你是在想,當下應該怎麼稱呼我嗎?”劉捕頭一看穿了裴輕舟的心思,灑然道,“你就當做柳伶人已經死了吧。明天要將雞鳴幫的那些賊寇押回衙門,劉捕頭這個身份你們還用上。”

見裴輕舟仍不說話,劉忠元這次會錯了意,“你方才所說皆是心證,即使我親口跟你承認了自己是柳伶人,也沒有人會相信。在別人眼裡,死者仍然會是柳伶人,我也仍然是劉捕頭。所以,若你想讓我當眾認罪,恐怕還需要一些實質的證據。”

這不是一個犯人在炫耀的語氣,裴輕舟聽得出,打從一開始,劉忠元便沒把她當成仇敵,而是透過問題引導著她,讓她逐漸抓住重點,也逐漸理清思路。

裴輕舟心裡有這樣一種感覺:劉忠元似乎在期待著無可辯解的那一刻。

她原本站在門邊,防範著劉忠元突然暴起,現下卻感到多此一舉,於是上前幾步,坦率地坐在劉忠元的對面,“今日聽珠兒爹講,柳伶人舊傷復發,很是嚴重。”

劉忠元下意識地攏了攏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