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謝謝公子爺。”綠衫子小姑娘雙手貼放在小腹前,彎下膝蓋頭,對蹲在樹上的陳朝霜施了個屈膝禮,感謝陳朝霜的大手筆。

陳朝霜沒有什麼心思來受禮,他還得找自己的東西呢。

綠衫子小姑娘把錢袋口拉緊繫住,小心的揣進懷裡,放在自己的衣裳夾層裡,就這小姑娘也還是不放心,一隻手隔著衣服把握住錢袋子,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就不翼而飛了。

“這麼多的銀錢啊,等府裡到了探親的那天,我就拿去交給爹孃,哦,對了,一定要告訴爹,讓爹拿錢去買幾頭耕牛,這樣爹就不用自己拿著鋤頭去刨地了,還得讓爹給娘買些好看的衣裳首飾,還要買一個好大好大的房子,這樣颳風下雨的時候爹孃才不會被雨淋,被風吹,還要還要……。”綠衫子小姑娘握握手板心,感受錢袋子的沉重分量,笑出了聲,低著腦袋憧憬美好未來。

陳朝霜終於是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從袖兜裡面拿出來張併合在一起的畫軸,手裡往上一拋,畫軸在陳朝霜的腦袋頂上隨風展開,如簾又如幕,捲上無圖也無景,蒼黃一片,不見有半點水墨丹青。

“你呢?”陳朝霜雙腿盤坐,托住自己的腮幫子,張嘴喊了聲綠衫子小姑娘,雖然打擾人家的美好時光是件讓人很討厭的事情,但陳朝霜在心中細細的盤算一番,覺得還是有這個必要來喊她一聲。

“公子爺?”綠衫子小姑娘應聲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著陳朝霜。

“去找你的管事頭子,或者是直接去找納才院的大總管,讓他們將你的奴藉劃入良藉,還你自由身,你呢,就回家去,在父母身前侍奉,盡些孝道,那些銀錢嘛,也夠你們受用一生了。”

俗話說好事成雙嘛,陳朝霜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予她良藉,還她自由之身,放她回家去。

“公子爺……”綠衫子小姑娘哽咽,紅了眼眶,跌倒在地,對樹上的陳朝霜納頭便拜,腦袋重重的,一下又一大的砸進身前的泥土裡,無聲勝有聲,小姑娘用自己的行動感謝陳朝霜的大恩大德。

她當初和納才院的大總管簽下的可是賣身契,一把銅子,一頁白紙,小姑娘就把自己的一條性命賣進了府中,這府上的主人罵得她、打得她,有時主人又難免會碰上什麼窩心事,心煩意亂,瞧她礙眼,拿她出氣,一棒子敲碎了她腦袋,官家人都不會出來為她主持公道,就更別提旁的人了。

綠衫子小姑娘原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沒想到,她居然會在今日柳暗花明。

“你可別拜我,我比你小的,這樣是會折我壽的。”陳朝霜側身躲開,不受小姑娘的跪拜之禮。

“這是娘告訴我的,娘說要是一個年紀大的人去跪拜一個年紀小的人,這種事連老天爺都會看不下去,是會被天打雷劈,五雷轟頂的。”陳朝霜見綠衫子小姑娘仰著腦袋,眼淚巴叉,一副不理解的模樣,就搬弄出大夫人以前教訓陳朝霜的話。

“好了,好了,你趕緊的回家去吧,我還得去接小巧兒呢,說不定那婆娘現在正在挨鞭子呢。”陳朝霜見綠衫子小姑娘還要再張開嘴說些什麼,失禮數的搶先一步,打斷話頭,催促她離開。

懸在陳朝霜腦袋頂上的蒼黃畫卷也似有獨屬於自己的靈智,知人心中所想。

頂上畫卷飄然而下,落在陳朝霜的身前繃直,捲上蒼黃倒轉,變得似如浪花、流沙般鬆軟,翻湧攪動間,如夢亦如幻,陳朝霜雙腿一蹬,飛身躍進卷中,畫軸再一次的合攏在一起,遁入空門,直達陳朝霜所想所念之地。

今日的府牢真是格外的熱鬧,不只是府上金貴金貴的公子爺來了,就連那幾位負責看守府牢的老卒們,也在今日難得的沒有偷奸耍滑,溜到府門前的府市上,去找自己昔日的老兄弟們把酒言歡。

幾位少了胳膊少了腿的白鬚老卒如眾星捧月般簇擁在陳朝霜的周圍。

他們都是昔年跟隨在大老爺的身邊,為大老爺執馬墜蹬,征戰一生的老兵,一輩子火裡火裡滾,雨裡雨裡來,臨了臨了,人老了,身體也落下了殘廢,或是患上暗疾,沒用了,也握不住刀了。

家中留有子女的還好,起碼能有人在身前侍奉,府上也會雙手奉上大包銀錢,用以他們安享晚年。

剩下的一些就是連老天爺都不情願收的孤家寡人,他們來時的去路早早的就被掩埋於記憶中,消弭於戰火中,沒了歸途,也就和大老爺一塊回到府裡,由府裡為他們頤養天年。

可老卒們的脾氣倔啊,用大老爺的話來說,他們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居然會覺得大老爺這是在施捨他們,手裡拖著把刀子就跑去找大老爺了。

兩人一見面,爭的臉紅脖子粗,老卒一把將大刀片子橫在自己身前,梗著脖子衝大老爺嚷道:“老子不識字,但道理還是懂的,這就卸條胳膊來給你,算是還你人情。”

府上敢這樣跟大老爺說話的,也就是這群缺胳膊斷腿的老卒了,他們畢竟是跟著大老爺趟過火海,滾過刀山的,和大老爺間有著不一樣的感情,所以才能無所顧忌,撒潑打滾的隨意放肆,這事要是換成旁的人來,你看有誰敢這般的對大老爺叫嚷?

大老爺眼睛瞅瞅老卒另外一隻空空如也的袖管,沒有給老卒好臉色看,抬手就是一巴掌抽飛老卒手裡明晃晃的大刀片子,然後手捂住眼睛不去瞧他,另一隻手則是胡亂的在身前擺動,就跟在攆蒼蠅似的,吼道:“那你就滾去守府牢,掃過道,咱們兩清。”

老卒得勝而歸,單臂拎著大刀片子楊長而去,平日裡他們在府上做些散碎活計,自己養活自己,不給府上添亂,待到閒暇時,他們拿陶缸燙上壺地瓜燒,捻把炒成花皮的胡豆裝在口袋中,就算是下酒菜,你來呼朋,我來喚友。

府上的主人,使喚們經常能在半夜看見幾個鬍子白了一大把的醉漢勾肩搭背,腳步踉蹌,嘴裡酒氣熏天,一路哼著小曲回了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