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馬在曲折的山道上盤旋,時至今日很難想象這裡的道路還是這樣沒經歷過系統性的修繕,即使有很強越野能力的悍馬車開起來也一路顛簸。駕車的人是源稚生,副駕駛座上是源稚女,車子剛剛經過鹿取神社的路牌,記憶中這條路上多年前還能讓源稚生騎著腳踏車狂奔,但現在路面上隨處可見碎石,看得出來年久失修,要是還敢騎腳踏車跑說不定會摔斷門牙。

“才幾年就破敗成這個模樣了啊。”源稚女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山路,想起很多年前他們就是沿著這條路爬上過山頂。

“神社的經營每況愈下,現在已經不留行古典式的傳統生活了,大都市裡每年也有祭典,規模遠勝於這種鄉下小鎮。後來這裡又發生過一次地震,地震把鎮子上的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政府在神戶南面提供了安置房,剩下的人基本都舉家搬遷到那邊去了。現在鎮子上只剩下幾個不願意離開的老人,還有負責把這裡開墾成機械化農田的場主,滿打滿算幾十個人。”源稚生說。

“你一直都關注著這裡?”

“畢竟是我長大的地方,有很多東西都留在了這裡,想走也帶不走它們,就只能在懷念的時候回來看一看。”

車子一路駛過小溪,穿過已經開始變色的鳥居,他們終於回到了那座寂靜的山中小鎮,樹木和雜草恣意地生長,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築像是平躺在戰場上的巨人屍骸,朽爛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原本的農田都被整合成了平坦的土地,方便開進來的機械作業,很多地方都豎起了現代化的大棚。

再往深處的路就只能靠步行了,車子開不進去,索性就只能停在這裡,好在小鎮原本的規模也就不大,三個小時就能走遍所有的地方。

多年不見一切都令人懷念,源稚生拿著神幡和御幣,源稚女捧著一叢叢白百合,他們踩著田間只夠一人來往的小路,以前養父的那間房子被徹底拆遷搬走了,只留下一塊惹眼的地皮,上面擺放著一些雜物農具。

最後他們回到了以前就讀過的那所學校,如今當然已經廢棄了,學校的窗戶沒剩下幾扇完好的,蛛網叢生遍佈灰塵,如果是放在城市裡會被周圍的小孩子當成鬼屋探險的目的地,但現在這裡還有沒有小孩都很難說。

學校的背後就是鎮子上的墓地,越老的就埋藏的越深,越向外的就是新進死去的人。沿著墓碑上的銘文尋找,很快源稚生就找到了想找的人,那些名字下面的死亡日期連成一片,前後不超過十天,就連死後的墓碑也是緊挨著的,似乎她們死後仍舊是當年的同學,能在冥河的彼岸再度相逢。

冬坂……早見……風音……緒方……那些都是當年各個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源稚生甚至能記起來其中幾個給他遞過告白的情書,都被他一一回絕了,直到他離開小鎮後都還能記得她們的面孔,只是再也沒能有見面的機會,她們就都被源稚女挨個殺害。

這些墓碑下面其實什麼都沒有,源稚生的一把大火把教學樓地下室焚燒殆盡,連同她們被做成蠟像的屍體,立在這裡的墓碑只是象徵性的悼念,埋藏的可能是她們生前物品之類的東西。

源稚生把神幡和御幣插進墓碑旁的土裡,旗子隨著微風輕輕飄蕩,讓他想起來那些女孩們的長髮,其實那時他也曾喜歡她們中的某個人……但那時候的源稚生知道自己不配擁有愛情,只能選擇拒絕。

源稚女記得每一個他殺害的同學,他把帶來的白百合挨個放在墓碑前,每放一束都會哀痛地說一聲對不起,如果沒有他的存在,這些女孩如今都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她們中很多人會成為某人的妻子,也有些會是堅持的女強人,總之都是些美好的未來,但都被源稚女親手掐斷了。

儘管是橘政宗與赫爾佐格的藥物讓他墮落成殺人的惡鬼,動手的終歸還是這雙手,源稚女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墓地的旁邊有一顆生長很好的大樹,這是人們特意種下為了給死去的人遮陰用的。源稚生靠在大樹上懷念往事,靜靜地聽著源稚女低聲地懺悔,他會說起每一個女孩的名字,想起大家一起上課時互相抄襲的作業本,想起生活時不小心手碰手她那害羞的臉色,想起自己要上臺演講時,那個女孩總是鼓勵打氣跟他說,加油呀,源君,你是最棒的!

畢業很多年後你會認識很多社會上的漂亮姑娘,她們風情萬種,總能有一款讓伱心動的,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還是會想起你少年時代的女同桌,那時候大家都還不懂得什麼是愛,但你就是喜歡她喜歡的死心塌地,誰都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你,後來又親手殺了她。

源稚女忽然拔出櫻紅的忘川,揮向自己的脖子,人在過於難過的時候就總是容易做傻事,其實來的路上源稚女也想過這種結局,噬罪的人終將為自己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如果犯了錯可以不接受懲罰,世界便再無正義可言,什麼好人都會成為爛俗的笑話。

忘川的刀刃染上鮮血,卻沒能割開源稚女的脖子,因為源稚生徒手握住了他,刀刃深陷他的掌間,如果源稚女沒有及時收手,源稚生的五指都會被切斷。這是極其危險的動作,但源稚生面無表情,似乎他剛剛只是做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哥哥!”源稚女驚呼。

“以死謝罪未免像個逃避的懦夫。”源稚生冷冷地說,抽走了源稚女手中的刀,把帶來的資料順手扔給源稚女,“那些受害者的父母中有60%選擇重新要個孩子,25%選擇了領養,只有15%的人徹底放棄了,以他們的年紀基本都能算高齡夫婦,照顧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這件事上我不希望家族出面,錯是你自己犯下的,你要對他們負責。我會在家族裡給你某個職位,但你只能從最底層的開始做起,每個月的薪酬自動抽取一部分匿名寄給這些可憐的人,直到他們終老。”

“讓我用一生來賠罪麼?”源稚女苦笑,他委實沒想到哥哥已經做好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