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來回滾動著滑鼠上的滑輪,他將Safe的郵件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這些文字所講述的是事實,如果一切都是事實,為什麼自己從未感受到它的存在?為什麼?難道自己的情感通路已經閉塞?他痛恨自己記憶的愚鈍,居然會忘記那個和自己通了很久Email的加拿大華人少年,那支“渴望幸福的花”。他更痛恨命運的無情,肆意擺弄Safe甚至自己的人生。他更痛恨自己,一直想要找到答案,可是一切真相大白時,自己卻顯得如此無能為力甚至於無法面對!

接下來怎麼辦?如何去面對Safe?如何去面對Safe的父母?如何去面對舒佳?更重要的是,他將如何去面對紫妍?如何去給她一個解釋?告訴她自己之前的糾結是因為他不知道Safe愛著自己?還是告訴她自己之前的糾結——根本就是他分不清自己與Safe的情感界限?

他感覺到自己行將崩潰!

他從來沒將自己歸類於GAY群,當然,他對於GAY本身沒有任何偏見,他不排斥GAY,但是,他從未預見過會有這樣一天,有這麼一個真實的人走進他的生活中,甚至於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一段記憶,末了,這個人還會對自己說“對不起,我愛你!”之類的話,他從沒想過,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時間,他感覺自己無法接受!

同時,他又感覺很奇怪,那些沒有方紫妍的日子復又跳了出來,竟然充斥了許多Safe的身影,那些歌聲、那些笑語、那些略帶放肆的嘻鬧,如同鮮活的畫面,居然輪番出現,而伴隨著這些畫面的,竟然會有一些類似於幸福的感覺在體內升騰。向北開始變得自責,但卻無法逃脫現實的羈絆。

上海的冬夜陰冷無比,特別是在沒有空調的房間裡,特別是在漆黑一片的環境裡。這樣的冬夜對於向北來說並非只是單純的陰冷,那些糾結許久的問題以及問題的真實答案讓他感到更加的寒冷,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窟窿裡,肌膚的每一寸都被冰輕撫過,撫過之處無不一片麻木。他寧可自己永遠這樣麻木下去,這樣在天亮的時候就不用去面對一切現實。可現實讓他無法麻木,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在他的潛意識裡,清晰地寫著他的性別,這意味著他必須去勇敢面對一切,必須去妥善處理一切。他知道Safe的甦醒並不代表這個生命自此安全,那些連梁錦坤都無法制止的病魔終有一天會帶走這個生命,而對於這個生命,似乎自己還有很多虧欠,也許舒佳說的對,自己應該勇敢去面對眼前的事實,即使自己內心無法接受Safe的愛,出於純真的友情,他也應該去陪著Safe,讓那個生命在快樂與滿足中結束,可這一切,做起來真的如自己想象般簡單嗎?

向北很迷茫,如同這個冬夜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混沌一般。

黑夜總會過去,光明總會再次出現。

向北一夜無眠。他在陰冷的天空開始放亮的時候開車來到了湖心公寓,他很好奇那裡面會隱藏著一份怎樣的禮物可以將他和方紫妍聯絡在一起?

失去了主人的寓所像是被拋棄的情人,讓人感覺頹廢、悽慘。向北開啟寓所大門的那一刻,他聞到了房間裡到處瀰漫著的茉莉味道,淡淡的,一種久違的味道,這讓他想起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自己的房間內也有過這種味道的漂浮。房間還是那樣的整潔,似乎這裡的主人從未離開過。

向北並非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但是在他的內心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一夜之間,這裡與自己之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絡,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迷茫,他很清楚這種聯絡意味著什麼,那是Safe——這樣的感覺讓他突然意識到,對於Safe的愛自己並非一直漠視——一切,都有了感應!

沒有主人的房間是寂寞的。寂寞像個幽靈,在屋內肆意的狂歡。所有的地方都陰鬱著,即使外面的天空愈來愈亮也無法點亮這裡。向北從內心深處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冷,那並非一種好的感覺,像是要失去一件心愛的東西時的感覺。冷,且有些悲慼。

向北輕緩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怕驚擾了滿屋子寂寞的狂歡。他急切的目光搜尋著,希望能找到Safe送給自己的禮物。那,究竟會是一份什麼樣的禮物呢?

他推開了臥室的門,臥室的窗簾沒有完全拉上,只留了一層薄紗,陰冷的光線透過薄紗悠慢的飄進來,將整個幽暗的房間調亮。就著這種光線,向北環顧四周,突然,他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諾大一面牆……城堡……湖水……森林……他無法將這些所看到的景象組合起來,那是一幅多麼熟悉的場景呀,似曾相識——想起來了,是天鵝堡,屬於他和方紫妍憧憬中的天鵝堡,他不敢想象,這樣一幅場景居然會被Safe給描繪出來,所有的一切與自己曾經在Blog中和方紫妍描繪的一模一樣,他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嗎?居然可以描繪出這一切。

這就是Safe送給自己的禮物?

對於向北來說,禮物過於厚重,過於突然。他終於明白,Safe真的像那封Email中所說“在你的世界裡我越陷越深,已無法走出你的世界”一樣了,這讓向北很難過。他所難過的並不是自己被一個男人所愛,而是Safe對自己的那種執著、忘我的愛。可是,這種愛對於他來說顯得那麼沉重,以致於他不知道如何去接受。他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為自己也為Safe和方紫妍。過往的一切如同浮雲不斷在他眼前飄過,避之不及。他的內心很矛盾,方紫妍和Safe的形象交替出現,此刻,他竟然無法肯定自己對方紫妍的愛。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男人深愛的物件,更沒有想過這樣的愛如此厚重,令他無力承受——而在此之前,他從未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承受這樣的愛。他想逃離這一切,可眼前的一切又如同磁鐵一般將他牢牢地吸住,令他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去面對,可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呢?

尷尬!除了尷尬還會有什麼呢?

向北突然意識到這種尷尬的局面就在眼前了,而這種場景將在醫院中、在Safe的病房內發生——病房,這讓他意識到Safe的病況,對於這樣一位可以用畢生精力默默愛自己的……同性,不應該讓這種情況發生。那他又該如何去面對?

也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在整個過程中,Safe只是在單方面付出自己的愛,他並沒有破壞自己的生活,並沒有將他的愛影響到自己,他的愛那般的安靜、純淨,如同一個弟弟對哥哥的尊愛,如此這般,即便他是一名GAY又如何?向北突然為自己內心的糾結感到噁心,他覺得自己正在玷汙Safe的感情。

他應該去正確面對,像一個男人般去回應,像一個哥哥般去回應,此刻,他應該回到醫院守成Safe身邊,給他所想要的,陪他走完最後一程,讓他的人生畫上完美的終止符,這有什麼錯誤呢?

他下了決心。可是,當他再次抬頭注視那幅牆畫時,另一個問題又浮上心頭——方紫妍,又該如何對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