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太遠,而且舞臺下光線昏暗,我看不太清,但我依然覺得這個報信的人就是剛才那個“董慶貴”,我聽到了明顯的青島口音。

新“排長”馬上從腰間拔出了駁殼槍,大聲問:“有多少敵人?”我懷疑那就是剛才“董慶貴”手上的駁殼槍。

那個人喊道:“應該有一個營的兵力!”

新“排長”馬上對舞臺上的人命令道:“準備迎敵!”

所有人都把槍抓起來,舞臺上響起了一片拉槍栓的聲音,倒很令人振奮。“李志高”也不管我了,他抓起步槍,“咔噠”一聲把刺刀上上了。

我本來該趁亂跑掉的,但我卻沒有那麼做,我一定要等那些敵人衝進來,我非要看看,現在“董慶貴”就在我旁邊,有能耐你們再給我冒出一個連副“董慶貴”來;原來那個“排長”已經犧牲,有能耐你們再給我冒出一個沒有絡腮鬍子的國民黨通訊兵來;“李志高”和“宋德南”都在,有能耐你們再給我冒出個“李志遠”和“宋德北”來

魔術師變魔術的時候,一定要用個毯子。

我不可能看到我想看到的東西。

過了會兒,新“排長”把駁殼槍一揮,大聲說:“全體跟我來,到街道上阻擊敵人,把他們趕出核城!”

所有人都喊起來,稍微有點不齊:“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誓與核城共存亡!””

接著,他們在新“排長”的帶領下,紛紛跑下舞臺,朝著檢票口衝去。

沒人管我。

我在原地愣怔著,這個早上的經歷就像從冰窟到油鍋,又從油鍋到冰窟,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怕冷還是怕熱了。

那些“解放軍”紛紛跑出門去,那兩扇包著皮革的門來回晃動了幾下,終於不動了。

劇院裡安靜下來。

我以為我會聽到槍聲,卻沒有,外面鴉雀無聲,這種死寂很符合我認識的那個404。那些“解放軍”呢?那些“國民黨”呢?我的四爺呢?

我喊起來:“四爺!”

沒人回應。

我接著喊:“四爺!四爺!”

還是沒人回應。

我等了幾分鐘之後,在舞臺上轉悠起來,希望看到一把他們遺留的軍用匕首。我看到了四爺說的那本《解放軍畫報》,我蹲下看了看,紙張都發黃了,還真是舊物。它的封面上是四名解放軍,他們的帽子上都纏著樹葉,在山坡上架起一支火箭炮,正瞄向遠方。最下端有一行拼音:JIEFANGJUN HUABAO。封底是風景作品,那應該是阿勒泰,山坡上生長著高大的雲杉,還有白色的羊群。

不對,如果這是1979年,那麼這本畫報恰恰應該是嶄新的

我來到那堆炸藥包前聞了聞,沒有T/N/T那種刺鼻的味道,更像洗衣粉。

終於,我在炸藥包旁邊看到了一隻打碎的玻璃瓶子,我走過它蹲下來,用手指夾起一片鋒利的玻璃,在行軍帶上鋸起來。過了會兒,我的雙手終於解放了,我使勁伸展了一下身體,跳下舞臺,跑出了劇院。

實際上,這時候太陽剛剛離開地面,好像箇舊時代大姑娘一樣羞紅著臉龐。劇院的柵欄門依然鎖著,街道上安安靜靜,連只雞都沒有。

我的大腦跟404一樣空蕩,過了半天才回過味來,如果這是40年前的404,街道兩旁的店面都應該在開張,很熱鬧,為什麼它們全部閒置著?大家也應該都在“加班加點”,“爭當標兵”,為什麼一個人都沒看到?

騙我,這正是我要離開的那個404!

我又喊起來:“四爺,你在嗎——”

我甚至都聽到了自己的回聲,但沒聽到四爺的回聲。

我停止了喊叫,想了想,最後並沒有走出去,又快步返回了劇院。如果說我剛剛的經歷是一場噩夢,那這個劇院就是噩夢生產工廠,我要搜查一下邊角料,然後再確定他們是怎麼把這場噩夢製造出來的。

好在舞臺上的燈一直亮著,三排頂光,足夠了。

我從座位之間的通道來到舞臺上,仔細找了找,沒什麼重要發現。

我又來到了後臺,盯住了牆壁上的那些服裝,走過去扒拉了一下,有一些少數民族的服裝,蒙族的,彝族的,鮮族的,還有幾件古代男人的長袍,一頂七品烏紗帽,幾件民國女人的旗袍,兩件高寒地帶的大皮襖看來都是戲服。

我在這些衣服的口袋裡掏了掏,都是空的。

最後我很不情願地來到了那個地下入口前,內心鬥爭了半天,還是離開了,我打死也不願意再下去了,哪怕裡面藏著再大的秘密。

我要離開這個劇院了。走在座位之間,我一直在琢磨,四爺能被他們帶到哪裡去?想來想去也沒有任何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