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天,梁思楠最終還是沒能等到蕭魚從府衙裡出來。距離傳旨太監宣旨意已經蠱過去四個時辰了,西郡那邊必然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也許此時西郡王已經從養濟院搬出去了,不等天明,西郡的車隊就會離開江城。

她一時間有些摸不準蕭魚到底想要做什麼,便也沒有回養濟院的心思。

「梁姑娘。」薛捕頭從外面進來,臉上帶著的笑。

梁思楠見過他,不過並不是今日,而是在更久之前。梁不易救下她之後,這位姓薛的捕頭曾經幫梁不易蒐羅過能治療她內傷的藥。聽說他早年是江城錦衣衛所裡的千戶,犯事被貶後便一直留在江城府衙做了捕頭。

「薛大人是有何事?是我姐姐出來了?」她垂眸欲泣,單薄的身子更往前傾了下,柔軟的面頰就那麼觸不及防地映入老薛眼前。

老薛嚇得老臉一紅,連忙退了兩步:「不,是梁大人來接姑娘回養濟院。」他微微側身,梁思楠便見不遠處蹙眉看過來的梁不易。

她微微凝眉,垂下眸子朝迴廊間走去。

梁不易將手裡的披風搭在她肩頭,沒說話,徑自扭身往前走。

一直到出了府衙,上了馬車,梁不易才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你實不該出來,也不該跟蕭魚過分親近。霧影的人不會輕易放過的,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梁思楠隱暗處的臉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怎麼?這麼多年對我不管不問的,現在終於想起自己是個爹了?」

梁不易臉上的表情驟然一變,心裡因她的話硬是梗了一下:「我沒有那個意思。」

梁思楠卻並沒有就此放過他,仍舊譏諷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來養濟院是為了蕭魚,與你無關,是生是死也是我的事,你無需多管,如果你覺得救我不划算,大可以現在殺了我。」

「梁思楠!」

梁不易的臉色瞬時陰沉下來,梁思楠不以為意一笑,整個身子慵懶地靠在車壁上,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遮住。

「怎麼?捨不得?要不要我替你動手?」

「梁思楠!」

梁思楠疲憊地閉了下眼睛:「別叫來叫去的,我困了。」

梁不易陰沉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腕,梁思楠卻早已洞悉他的舉動,猛地將手背到身後:「我好得很。」

梁思楠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舉動讓梁不易難以將一腔的愧疚發洩出來,只能默默看著她,彷彿在看許多年前那個抱著他的大腿一路叫著他爹爹的小女孩。

儘管她已經不是那個她了。……

養濟院舒芳閣。

齊閣老抬手落下黑子,在整個棋盤右下角形成了聚殺的局面,只要刑律儉稍有不慎,必將丟掉半壁江山。

「隨之不擔心?」

刑律儉捻起白子注視著棋盤,聽見齊閣老的話微微一笑:「擔心什麼?」

齊閣老端起一旁得到杯盞:「放蕭院首一人出去。」

白子輕飄飄落下,徹底從西路切斷齊閣老的龍首,將聚殺之勢從內瓦解:「蕭院首是個聰明人。」

齊閣老蹙眉看著棋盤,手裡的杯盞晃了下,嗤笑道:「隨之怎知她不會有別的心思?」

「即便有,那又如何?局勢未必會比現在壞到哪裡去。」刑律儉側頭看向窗外,突然心緒亂了幾分,不知她此時正在何處,做了何事?

齊閣老注意到他一瞬的失神,薄唇輕抿,黑子切回後方連線龍尾:「現在已經掌燈,她還未回來。」

窗外迴廊間已掛起的風燈,燈下站著衡山大營的兵卒,七步一崗的站位把整個舒芳閣圍得水洩不通。

「是呀,她還未回來!

」刑律儉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道,「齊閣老似乎對蕭院首十分在意。」

「你把賭注都壓在她身上,未必是明智之舉。」齊閣老淡笑出聲,頗有些看熱鬧的樣子,「聽說西院那邊熱鬧得很,估摸用不到子時,魏玉就會將魏漢帶出養濟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是抓不抓殺死魏珍兒兇手的事了,而是他們如何能阻止魏玉和魏漢離開江城。

刑律儉垂眸,目光在棋盤中流轉,最後將白子點在中心點。

這一子看起來毫無章法且孤立無援,但齊閣老面上的神色一變,手中黑子「啪」的一聲落回棋簍裡。

原本幾乎形成的絞殺之勢被破,白子以大軍壓境之勢逆反棋局,完成了一場完美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妙反攻。.

齊閣老朗笑出聲:「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天下到底是年輕人的天下。」

刑律儉緩緩放下手裡的棋子:「閣老說笑,這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你我為人臣者,只需唯君命是從即可。」

齊閣老撫了撫眉心,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樣,扶著棋盤站起來:「不行了,老了,才下了這麼一盤就力不從心了。也罷,劉公公還在竹軒等我,我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