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人捏住了脖兒,沈南寶一霎哽塞起來,就是咽那麼一下,都無比艱難。

還是一壁兒的桉小娘子瞧出異狀,忙忙笑道:“陳大人這著實不巧得很,方方我們都說好了,叫傅公子送了寶妹妹回去,這……雖我不是君子,但好歹而今也坐商了,是得講究講究誠信,所以……”

沈南寶瞧見陳方彥划來的涼涼目光,心頭一怔,不由得垂下眸接過話茬,“桉姐姐說得極是,何況,我也有事要同傅小官人說。”

傅堯俞雖陡然被這一通安排,但到底見識過不少場面,暗咂出其中的不尋常,遂坦蕩地一叉手,一俯身,衝陳方彥笑道:“還請陳大人體意。”

陳方彥沒應聲,只把一雙眼睃巡著,不知瞧見了什麼,他倏地一笑,笑出桃花潭水千尺深的況味,“這‘珍寶閣’妝飾得極精雅,那些個縉紳之士倒有了消閒的好去處。”

這話落下,沈南寶聽到他又閒閒的一嘆,“既這麼不湊巧,便罷了,我只能改日再登門拜訪,求一盞二姑娘點的茶了。”

就如此麼……

深以為的驚天駭浪沒有迎頭打過來,倒叫沈南寶怔忪了。

但怔忪之後,便是無邊無際的懼怕。

這種懼怕,直到坐在回去的馬車裡,都沒甚松落的,甚至隨著馬車蹇躓,被躓得搖搖落落,七上八下。

傅堯俞同她腳尖對腳尖,恪守禮節的面對面坐著,偶一抬首,便能瞧見錯落光影裡那張白膩略透青蒼的臉。

臉上那雙眼,像初春的稻田,風一吹,露出稻子下水的青光,風一過,又杳杳暗了下去、沉了下去,沉到無邊無際的淵藪裡去。

傅堯俞眼觀鼻鼻觀心的開了口,“我先前那話發自肺腑,二姑娘你要是真有所難,我可以說上一說。”

他陡然這麼一話,喚回了她遠去的神魂,以至於抬頭看他時,眼神像陡然墮進清池裡的墨,渙渙散散。

傅堯俞瞧著,眉目忡忡,“雖不一定能成事,但聊勝於無。”

沈南寶這時才同他道謝,“我確是有這樣的想頭,只是我而今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怕這麼莽撞的來求你,倒拖累了大哥哥。”

傅堯俞搔了搔腦,“其實我就知道囫圇樣兒,俱細甚麼我也不是很清楚,這麼著,我先去我爹爹那兒打探打探點口風,再同二姑娘你說道罷。”

沈南寶的眸在天光裡亮了一亮,“那便多謝傅小官人了。”

之後又說了些話,無外乎是關點茶鬥茶,便這麼行至了郡王府。

彼時日頭已經跌了下來,漫天的紅,虛應著楓林的景兒,略一展目,便是轟轟烈烈、灼灼豔豔的紅,從這一頭摧枯拉朽的延燒到了那一頭去,襯得郡王府,像是憑空擎出的一隻金漆托盤。

就這樣摻揉進沈南寶眼裡,讓她油然而生一種奇妙的縹緲感,便是踩在腳踏上的那雙腳,也跟蹈在了雲霧中,沒有真切的實在感。

傅堯俞的聲便是這時候從身後傳了過來,“二姑娘,請等等。”

傅堯俞掖起簾子,剛抬頭的瞬間就看到沈南寶凝來的目,在那片硃紅灑金的輝煌背景裡,她的臉盤如帛一樣流麗,那目如水洗過的清透。

只需要這麼一眼,就能滌盡他內心所有的龐雜。

沈南寶見他怔然在那兒,不由喚了聲,“傅公子。”

細細輕輕的一聲,喚回了傅堯俞的神,更叫他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勝勝振地作揖,“二姑娘,是我逾距了,還請二姑娘勿要見怪。”

沈南寶見他說著,又叉手作揖。

那深深俯下去的身,圈攏的胳膊,在惶惶天光下,恍惚扭曲成沈文倬的樣兒,恍惚間,她又聽到他喚她五妹妹。

沈南寶因而不可自拔地露出溫情的一笑。

蕭逸宸出來時,正撞見這笑,本就如一汪深潭的臉,這下跟打翻的墨汁,裡外都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