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洛錦有些驚訝,童夫人向佛,她自然也跟著聽過慧覺大師的名號,慧覺大師是主持方丈慧明大師的師兄,據說他早得大道,沉心佛法,不與外人交,童洛錦自覺與這位得道高僧並不相熟,他如何會邀自己一敘?

“大師……是要找我?”她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小沙彌聞言點頭。

“正是女施主。”

童洛錦本就心存疑竇,此時這位得道高僧又要見她,她自然是卻之不恭因此她理了理衣裳,便隨著小沙彌去了。

石階古道長廊,穿過林蔭小路,後院裡便少了人來人往,慧覺大師獨居一隅,小院無門,小沙彌在院口行了一禮,朝著東南向指了指:“師祖在那裡等施主。”

童洛錦回了一禮,謝過小沙彌,朝著那小屋走去,小院清寂,饒是她身負武藝耳力超過尋常人,也在此處聽不見半點人聲,只聽見樹葉沙沙作響。

那屋子裡當真有人麼?

她輕叩房門,沒聽見有人應和,正滿腹疑竇之際房門卻自己開了,平穩和緩,門口並沒有人。

童洛錦心中一凜,這慧覺大師倘若是人,那他這功夫當真是出神入化了。

“女施主請進。”那聲音平和空遠,像是長天萬里之外吹來的風。

童洛錦報過家門,便邁了進去,小屋不大,正前方供了佛堂,餘下的便是一桌兩凳,桌上擺了一副棋盤,皆為青石所鑄,十分古樸簡陋,看模樣已經下到一半,黑子大勢已去,頹勢盡顯。

凳上坐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眉目慈和,竟有幾分供堂之上的佛像。

童洛錦行了一禮:“大師。”

“叨擾女施主了,”慧覺大師指了指身前的凳子,“施主請坐。”

童洛錦依言坐了,慧覺大師捻著佛珠眉目輕合,明明只是與他相對而作,童洛錦卻覺得似乎經歷了一場洗禮,雨過天晴,天地初明,四下皆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慧覺大師方才睜開了眼睛:“女施主不問老訥為何請你來此嗎?”

童洛錦道:“既然是大師有請,自然是大師有言相告,大師該說時自然會說,洛錦聽著就是。”

慧覺大師哈哈大笑,道:“女施主聰慧。”

他指了指桌上的棋盤,道:“多年清修,一人獨坐。今日瞧見這半盤殘局未破,施主陪老衲走完這最後幾步棋吧。”

看著自己眼前的黑子,童洛錦無奈道:“大師,我不善對弈,只怕掃了你的興。”

這並不是謙虛,也不是推辭,只是實話實話。

慧覺大師卻只是笑笑,捻起了一枚子:“該老衲了。”

落子緊氣,竟又提了一子,黑子的活路又少了一份,看上去慧覺大師並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童洛錦只好提腕落子,但是本就是殘局難支,童洛錦苦苦支撐也敵不過慧覺大師的緩步漸進,眼瞧著棋盤上趨近於無力迴天,童洛錦剛要胡亂落子結束這局棋,指尖沉了一般卻猛然窺見天機。

黑子看似被人步步緊逼,頹勢盡顯,卻是在敗局中留了一手,童洛錦指尖輕轉,未夾反爬,竟是將被困至死角的一片棋子做活了。

原來以為執黑子的人是個橫衝直撞的莽夫,如今看來卻是個心細如髮的天才。

慧覺大師笑意深了些,點頭落子。

下到最後,黑子雖然還是落敗,卻將戰局拖長了些,失子不至於太過難看。

棋下完了,慧覺大師卻不曾說些別的,童洛錦都要以為他真的只是要同自己下一盤棋這麼簡單了。

慧覺大師又品了品這盤棋,盯著黑子道:“見棋如見人,施主是個心思果決的人,這世事啊,變則通,通則變,那有什麼死局呢?”

童洛錦猛然抬頭看著慧覺大師,大師眉目仁慈平和,似乎看透了一切。

童洛錦盯著眼前人,一瞬不瞬道:“大師知道我……”

慧覺大師似乎知道她在問什麼,又好像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事實繁雜,誰又能什麼都知道呢?”

“今日的棋局破了,老衲已經心滿意足了,叨擾施主良久,便不多留施主久坐了。”

童洛錦已然肯定這位大師知道點什麼,她忍不住出聲追問,慧覺大師卻合目不肯多言,她久站等不來回應,只好行禮告辭。

待她行至門口,慧覺大師的聲音方從身後遙遙傳來,悠長又清朗,好似先前的陣陣鐘聲:“何人非白骨,何時非夢中。”

童洛錦身心俱顫,再一回頭,門卻已經合上了。

屋內無燈,卻朗朗清明,出了小屋一瞧,卻已經是夕陽半薄。

待院子裡的腳步聲走遠漸漸消失,慧覺大師方才重新睜開眼睛,將視線落在身前的棋盤上,自言自語道:“這世間逆天而倒轉,懷怨而重生者,也並非都是罪大惡極之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