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往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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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沒惹什麼麻煩?”

孟君山風塵僕僕地跑進小樓,師父放下書,上下打量他,這麼問道。

少年把鬥笠一掀,渾不在意:“那當然,走到哪裡都順風順水……”

鬱雪非將手中握著的書卷抬了抬,示意他過來。孟君山被那犀利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拖著腳步走過去,見師父還是盯著他,只好又磨蹭著走近了點。

“低頭。”師父說道。

孟君山已經感覺不妙,不情不願地躬身彎腰。師父一把捏住他下巴,另一手在他臉頰上狠狠搓了兩下,粉末撲簌簌往下落,露出還沒好全的傷痕。

“師父——疼疼疼——”

少年齜牙咧嘴地叫喚起來,鬱雪非不悅道:“知道幻術瞞不過,難道塗點藥粉就能沒破綻了?該說你是聰明還是傻?”

孟君山還在嘴硬:“這不是以為您能給我留點面子,出門在外哪有不磕了碰了的,師父非要問這個幹什麼?”

鬱雪非深吸一口氣,眼看對方怒火即將迸發,孟君山果斷認慫了:“……我這就去靜心堂。”

“在這待著。”

師父把書往他腦袋上一扔,站起身來。孟君山躲也不敢躲,被砸了一下才伸手接住書,小聲道:“那我今天在這罰站嗎……師父你去哪啊?要我澆花不?”

“去給你找點藥。”鬱雪非道。

“哎?”孟君山一愣,不由得撓了撓臉上的傷,剛動兩下就被師父一巴掌把手拍掉了。他怪不好意思道:“也不用吧,一點小傷,都好得差不多了,何必勞動師父?再說就算帶點傷,弟子的風流瀟灑之氣也不曾稍減……”

“找藥給你治治腦子。”鬱雪非冷冷地說,“受不了你這蠢勁。”

孟君山:“……”

……

“還知道回來?”

孟君山放輕腳步走進小樓,師父正在侍弄花草,頭也不抬地說道。他幹笑兩聲,心虛道:“也不知道會耽擱得這樣久……”

年輕人風度翩翩,毓秀典雅的衣冠在他身上,更有一番神采煥發的意氣。見他專門收拾齊整,人模人樣地來拜見,鬱雪非終歸沒法對鐘愛的弟子繼續擺出冷臉,看到他在歷練中有所成熟,多少還是露出些許欣慰之色。

只是這和緩神情還沒持續片刻,孟君山在那邊已經自覺過了關,轉而開始興沖沖地炫耀起來:“師父您看,我在越地時感悟出的法門,不需精深幻術修習,就有妙用!”

他從旁邊澆花的銅壺中借來水流,在兩手中滴溜溜一轉,搓出來個寒瓜般的球,上下圓融,似一顆渾然天成的雨珠。當中墨跡猶如風吹雲絮,急急飄轉,頃刻間灑落成惟妙惟肖的景緻,雖無鮮明顏色,但那縹緲山巒,奔騰江水,方寸之間宛然如生。

鬱雪非點了點頭:“尚可。”

得了這評語,孟君山越發得意洋洋,一連變幻出十幾幅畫面來:“我這門術法,夠不夠在門中藏書裡另開一冊?”

“能記一頁吧。”鬱雪非道。

孟君山大為傷心:“……才一頁?!”

“寫個註解,有一頁就不錯了。”鬱雪非淡淡道,“要知道你這雕蟲小技,並非創舉,前人早有留筆。”

“可是,這確是我一時興起想到的,絕沒有參考什麼旁人的記述啊!”孟君山辯解道,“我是在渚南的小壺山中……”

“小壺山,珠簾潭。”鬱雪非說道,“泉下有熱池,流經石隙,生出數寸大的虛泡,許久不散,順水飄落到崖霧中,當地人稱之為‘沸雨’,這地方我也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