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五)(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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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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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塔中,透過塔頂的琉璃瓦,陳滄最後一次看向臨琅的天空。
他從袖中取出一柄短劍,那鞘上通身以精金美玉裝飾,寶光耀耀,華貴非凡。
臨琅曾經也供奉過幾代星儀仙師,只是如今這位“星儀”太過耀眼,幾乎讓人忘記了那些過往。上一位仙師,就像大多在宮廷謀得一席之地的修士那樣,享的是俗世清福,請他們出手卻不容易。
那個修士離開臨琅,也是說走就走,毫不顧忌。陳滄的父王獻上珍寶,請求他賜下暫且護佑臨琅的器物,他便留下了這柄短劍。
“別說我糊弄你們,這可不是華而不實的玩意。現在舟市都買不到什麼流火了,算起來還是我虧了……”
當時他大概是這麼說的,陳滄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這些他隨口說來的話,都被仔仔細細記錄在冊,列為隱秘,和這把劍一同封存。
那其中,這句十分不敬的話也被分毫不差地記了下來:“要是你們陳氏守不住臨琅,傾覆之際,是拿這個去反戈一擊,還是放個漂亮炮仗,就看你們怎麼用了。”
這樣做有用麼?還是會徒然無果,又或是引來更大的災禍?
倘若能知曉更多,看得更遠,或許在作此決定時,也不會這樣惶然吧。星儀的諸般許諾,他深不可測的修為,一切都如同化不開的迷霧,讓陳滄不得不孤注一擲。
他要阻止星儀在琉璃塔的佈置,不讓他那“聚集氣運”的籌謀成真。按星儀所說,此事尚要仰賴他身為國君的赫赫之名,但哪怕他願以死相阻,星儀仍能扶持下任國君上任,無非是要多花些功夫。
他也無法將這些託付給他選定的儲君,一旦話說出口,又或是留書告知,難免有被星儀察覺的風險,到時想來以他的手段,改天換日也不是難事。
因而,他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禪位之日,國君身亡,琉璃塔毀壞,必令舉國震驚。若是能引來仙門中人查探星儀在此的所作所為,將他驅除,固然是得償所願;退一步說,哪怕星儀真的本事通天,將事情平息過去,他將臨琅操於手中的謀劃也定將推遲。
此乃下策中的下策,且不說他是否要背負千古罵名,這好不容易安定了十餘年的臨琅,也不知會迎來何等的動蕩。
這也是一件旁人註定無法明白的事,他不能與任何人提起,只能將一切藏在心裡。
哪怕他在臣民眼中英明一世,大約也不妨礙史書將他斥為瘋癲。貪戀權欲,欲求長生而不得,久病而昏聵,差不多就是這些形容了。
諷刺的是,大概到最後也只有星儀會清楚他為何要如此做,進而清楚地怨恨他。
怪他居心叵測,怪他毀了多年佈置的大好局面,怪他……辜負這半生的深恩厚誼。
陳滄緊握那華麗的劍鞘,將短劍緩緩抽出,那枯瘦的雙手極為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劍刃色澤橙紅,輝光流轉,猶如一道柔婉的雲霞。他用指腹輕輕擦過,發覺它竟是如此冰涼。
這美麗的鋒刃僅僅現世了片刻,當短劍全數出鞘後,一股熾焰猛地從劍上騰起,剎那間吞噬了拔出它的人。
凡人之軀沒有半點抵抗,轉眼已經化為一支搖動的火柱。但那件應國君要求而精心織造的袞服竟然還在火中殘留了片刻,它的輪廓已經灰飛煙滅,上面的繡紋卻發出奪目光芒,那些混雜著秘藥“丹銅”的染料猛烈地燃燒著,令這幅萬世太平的雲紋圖樣在烈火中短暫地飄揚。
劍中噴發的火焰只是開了個頭,那個把它留下來的仙師並未誇大其詞,再加上丹銅的助力,爆焰朝著四周噴發而去,頃刻充斥了塔內。
塔中如魚鱗般排列的琉璃片首當其沖,紛紛在烈火中碎裂熔化,四壁上道道亮光奔流,一時間塔樓裡彷彿化為了灼亮的溶洞。
石牆雖然厚重,在這狂暴的火焰下也難維持,數次沉悶的搖撼聲後,裂痕陡然蔓延,下一刻,伴隨著劇烈轟鳴,塔身寸寸斷裂,磚石與琉璃瓦如雨般灑落。
高天之上,正午的烈日光芒萬丈。
陳滄木然地見證了這一切。烈火焚身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可怖,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已經融化在火中,沒能感到什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