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草木(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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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草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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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鈴輕叩,聲聲如雨滴清柔。見客人上門,早有夥計上前迎候。
漪蘭齋做的是蘭臺會的香藥生意,鋪子遍及四方,每間門面也各有細微差異,以屬地特色加以妝點。延國都城新宛,正是一處滿目繁華的風流地,這間鋪子開在坊市當中,自是修得花團錦簇,力求叫人一眼望過去便留下影子。是以那翠琉璃的彩簷,金漆燕子紋,對別處的漪蘭齋或許稍嫌流俗,在這條街上卻是剛剛好。
在這片堂皇富麗之中,來客就顯得格外素樸。此人提著藥箱,像是從醫館來的,但藥工有時也需買些香藥,他這樣的客人出現在店裡,也不算十分稀奇。
若是如此,他要看的就不是店裡擺出來那些調香了。不出所料,客人徑直到了掌櫃處,遞上牌子,稱要取預定的香藥。
掌櫃仔細查驗過,又拿出簿子核對,恭敬道:“卻還沒到小店裡,少則盞茶,慢了興許要半日,實在抱歉。貴客您看,可要去閣中等候?”
客人道:“無妨,我在這裡等會就是,不用費心招呼了。”
旁邊小夥計覷著掌櫃神態,心說這客人其貌不揚,來歷卻似不小。眼看客人自顧自走向一邊,端詳起藥草、爐器的擺設來,便想過去將其引去雅座,不過他總算還記得先看看掌櫃的意思——掌櫃眼風掃來,明白地示意他別過去多事。
他便停下來,更賣力地打理起手頭的箱盒。想著或許掌櫃是要自己趨奉貴客吧,但過了一會再看,掌櫃卻也八風不動,仍在那看著他的簿子。
掌櫃在新宛多時,這種事情卻是見得不少。商號的大東家可是正兒八經的仙師,偶爾就有那與東家聯絡的修士,或是留下書信,或是摸準了東家來此的時候求見;他也大致咂摸出這其中門道,會用這方法約見的,多半不是來自什麼名門大派,而是那些散修,和人家有點交情,要麼就是來請人幫忙的。
雖說仙家事情與俗世不同,但所謂江湖人情往來,倒也不外如是。
修士脾氣各異,況且他們發起脾氣來,可比凡人能惹出的麻煩大多了。因而,盡管上門客人多少要給東家面子,掌櫃還是分外小心謹慎,像面前這個狀似寒素的客人,他擺著一副清高孤絕的架勢,就最好讓他自己待著涼快去,沒準多說上幾句,他還要嫌棄他們凡人俗氣呢。
孟君山早在前日知道霍清源到了延國,他算了算時候,幹脆直接去蘭臺會的鋪子裡找人。
漪蘭齋裡永遠都是軟香氤氳,正值夏日,他們也格外下了一番心思,來客在此不會因煙氣而窒悶,四下裡只有清潤飄逸的冷香。他駐足細看新擺出來的香藥陳設,並不是假作關心,這些新鮮東西他總是有興趣看一看的;那副令人不太想搭理的遺世獨立的表情,倒像是黏在他臉上一樣,摘也摘不下來。
扮作個尋常散修來此,只是他為了免去麻煩,隨性而為。他雖精研幻景,卻並不經常以此修飾自身,不過易裝改貌,要義在於細處,有時只是換個神情,給旁人的印象就會大大不同。
他正是觀察過旁人的這些神態,方才借用過來,順手當做面具。但是,模仿他人這般作態,他心中並無戲謔,反而帶點自嘲:仙門修士的傲慢固然不美,可他那自封率性的本來做派,沒準還更招同道們的討厭呢。
看完了這面櫃上的展品,他退後一步,剛要轉身,忽地衣袖好像擦到了什麼東西。
只聽墜地聲響,清脆可聞。他身後站著個年紀十分輕的小公子,一身華服錦衣,手中原本握著摺扇,一碰之下掉了下去,砸在了店裡深青的鋪地石上。
孟君山不由得微微挑眉。他在這裡沒太大提防,但想碰瓷他這麼一下,卻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
小公子身邊還簇擁著幾名侍從,排場非凡,見狀一名侍從連忙上前拾起扇子,以手帕託著,捧到他面前。小公子掃了一眼扇子,對孟君山道:“賠吧。”
孟君山:“……”
翠玉的扇骨上果然橫著一道顯眼裂痕。常所謂的扇中玉骨,多為鑲嵌,或是做個翡翠的墜子而已,眼前這把卻是不知用了什麼法門,以玉片取代竹木,合攏時片片透薄扇骨交疊,映出重重碧綠,宛如柔波。小公子伸手捉起扇柄時,那玉色襯得他五指也蒼白如雪。
他把扇子往對方面前一送,孟君山倒想看看這是玩什麼花招,順手接下。
這可叫聞聲趕過來的掌櫃暗自叫苦。還沒弄清這到底是訛人還是尋常沖突,一看他都把當事的物件給經手了,萬一對面有備而來,那不是更加難說?
也不知道這散修是不是初入世間,這點戒心都沒有……再看看另一方,掌櫃卻心中稍定。延國自有一套服飾規制,這小少爺通身富貴氣派,但並未逾制,看來不是什麼新宛城裡遍地的王侯之後,只是商人罷了。
轉著七八個念頭,掌櫃正待上前,卻見那散修擺擺手,讓他不用管。
孟君山翻過扇子看了看,隨口道:“莽撞了,見諒,原是該賠的。不知是要我尋個一模一樣的扇子來,還是把它修上一修……”
說話間,他已將扇子慢慢展開。但見到半個扇面上的圖形時,他神色突然一凝,視線竟有些遊移,要看又不大敢信,最終還是抬起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他道:“還是你說,要怎麼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