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草木(二)(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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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草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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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山現在很想來點酒。
他毫不懷疑,假如他提起,這處池苑裡的人立即就會奉上他們搜羅來的各式佳釀。只是這酒喝著能有什麼滋味?
再說,越是想喝,此時越是應當戒慎。
壺裡還有冷茶,他就手倒了點,鎮一鎮隱隱作痛的腦袋。桌上攤開幾張卷軸,將整張案臺都鋪滿了,他出神地看著,想的卻不只是這些紙上能看得出的東西。
衡文請他來做的是勘察山川河流走勢,以便補全陣法漏洞的活計。與其說求援,不如說引誘:這麼大一個陣圖擺在面前,其意昭然若揭。
就如他和掌門推測的那樣,這個營造空地脈的陣法,本身已相當完整。衡文將至關重要之處隱藏起來,待價而沽。
眼下雙方正是言猶未盡,彼此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挑破。此事在衡文中應當也屬機密,孟君山前來書院,一直是那名叫黎暄的山長親傳弟子接待。至於山長本人如今則在衡文王宮中,據說是因為當今陛下病體沉重的緣故。
照理說,這種事情不至於讓一派掌門親自駐留,只是看衡文與延國這糾纏不清的狀況,大概也不全是藉口。正值這暗流湧動之時,叫人很難不去懷疑,衡文打算藉著王位更替的機會施展一番。
看這營造地脈的構想,就知道衡文從未放棄過複興之道,他們不會甘於像現在這樣,做個“入世”的門派。
而僅僅是這種野心,毓秀至多冷眼旁觀,絕不會摻和。衡文所圖甚大,恐怕也只有遏制妖族這種理由,才能在仙門中撬動盟友。
孟君山心知此事正待衡文掀開賭盅,向他們揭示謎底。他只是憂慮,到了那時,情勢結果恐怕已非他能左右。
他枯坐許久,取出信箋,先寫回報給掌門的飛書。照例將飛書送出後,他看看天色,思忖起來。
都城入夜後仍有無數燈火照耀,別處則不然。這座鎮子離新宛不遠,沒染上什麼繁華氣息,只一條長街修得平整,兩側店鋪多是為了途徑此處的旅人所開。黃昏時,四下裡挑起幾盞風燈,照亮客店、酒家的門臉,此外更無其他。
若說新宛那些川流不息的坊市,是以燈光奪走晝夜之規,好叫那繁華景象向夜幕之中不住延續的話,那鎮上的街道就彷彿在欣然迎接寂靜,毫不抗拒夜晚的來臨。
一年之中,夏日總比平時多出幾寸的天光。暮色泛紫,這尋常難見的清透光彩奢侈地鋪陳在天際,車輪與馬蹄聲悠然而來,偶有行人過路,也不急著回去,慢慢走在這微帶潮濕的晚風中。
這其中,有一名戴鬥笠的旅人並不起眼,但他沒有在客棧邊停留,繞街過巷,很快就到了一處僻靜院子前。
此處沒有深門大院的高牆,夕陽下,只見那竹籬笆上爬滿青色小花,紮得密密實實,十分精心。一隻半黑半白的小貓崽趴在門邊木樁上,看到有生人來了,徑自將尾巴甩來甩去,無精打采地喵一聲。
客人看了看貓,一推院門,果然應手而開。
小院裡滿是花木。雖然品類繁多,卻並沒刻意按照什麼格局擺放,不見雅緻,徒顯雜亂,但反而顯得生機勃勃。一個粗布衣衫的背影彎著腰,打理架上爬藤,院中央空著一把寬大竹椅,上頭和四周有大大小小十幾只貓,均是一副懶洋洋的悠閑神氣,似乎並不打算揮起爪子,給周圍那些嬌貴的花草一點顏色看看。
“怎麼這個點來了。”那貌似花農的院子主人頭也不回說道。
“陸師叔一向可好?”
來人取下鬥笠,周身那股灰濛濛的黯色也隨之消散。他仍是那副毓秀弟子的打扮,只是路上無一人能注意到,倘若有剛才和他擦肩而過的人再次看到這幕,一定頗為驚訝,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對此視而不見。
孟君山將提盒擺上竹桌,不忙著動,先拿出魚幹,把院裡的貓喂一圈。之後他再開啟提盒,裡面裝的不是衡文池苑裡的珍饈玉饌,而是新宛街市裡的各色小吃點心。另有一隻小酒壺,拿出來時仍舊冰涼,片刻間就在悶熱的夏夜中結了一層水珠。
“我倒沒有不好。”花農說道,“但我看這世道恐怕有些不太妙。”
他終於直起腰來,走回到擺著桌椅的樹下。大小貓們很給他面子,椅子上的紛紛挪了開來,給他讓出位置,只有一位趴在扶手上的彷彿覺得彼此並不相幹,一動不動,只把耷拉下來的尾巴給收了上去。
院子主人坐進椅子,呼了口氣。他面貌看起來並不老,但神色滄桑,一時讓人難說他究竟多大年紀。那沾著泥土的手一招,一道水流從屋角的缸裡躍來,他背過身,就著水流洗淨了手,一邊道:“凳子自己拿,就在棚子那邊。”
孟君山老老實實地搬了凳子,回來在他面前坐下。對方不跟他客氣,揀起竹箸吃了起來,又摸了摸那冰涼的酒壺:“說吧,這次又有什麼麻煩事?”
“還真沒有。”孟君山道。
陸師叔道:“總不能是專程來延國看我的吧。衡文又怎麼了嗎?”
孟君山無奈一笑,對方就懂了:“門中事務,不好說是吧,你不必為難。”
說是這麼說,過了一會,他還是嘟囔道:“衡文這攪風攪雨的架勢,早該有人來管管了,看到你在這,我還能放下一點心。”
孟君山實在不知要如何說,他此行前來,並不一定能阻攔衡文的謀劃,反而說不定要添上一把火。陸師叔覷見他眉間愁容,似有所覺,轉開話頭道:“掌門近來如何?——對了,剛經過凝波渡那一遭事,也好不到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