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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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如線,密密綿綿,彷彿柔綃輕紗,拂去一層又是一層。那綠意如雲的古木,樹間隱現的樓閣,在這雨霧中正似仙境般縹緲。

陳霽不期然想起了幼時聽過的那些神仙故事,那時他真以為,踏入修行之道就是出塵脫俗。直至今日他也覺得,倘若他只是一名凡人,想必也會把那些容顏不老、舉手間能呼風喚雨的修士當做是神仙。神仙又怎麼會計較俗世的煩惱呢?

然而,仙門修士固然不大會擔憂吃喝生計,也少受尋常病痛所擾,但他們說到底依舊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喜樂悲愁。

……雖然他沒怎麼見過,想必妖族也是差不多的吧。

陳霽撐著紙傘,緩步走下石階,忽見前方山石上坐著一人,任由細雨把他和石頭都澆得透濕。

他愕然道:“謝師兄?”

一聲師兄,他叫得自然而然。這半途上山,被師父破格收入門下的弟子,已從誰都能直呼其名的“謝訣”,變成了行走仙門無人敢小覷的同輩第一人。

謝訣聽到他過來,只是擺了擺手。陳霽快步過去,掃了掃石頭上的水,和他一起坐著,傘也舉在了兩人的頭頂。

“在這生什麼悶氣呢?”他問。

謝訣:“沒,在聽雨。”

陳霽滿頭霧水,不知道這個從來不談風雅的家夥是哪根筋搭錯了。

謝訣只是默然看著雲邊。相比剛上山時,他少了些紮手的鋒芒,多了些沉穩寬和。但陳霽知道,他那份剛硬並未稍減,只是不再形之於外。

連陳霽自己都沒想到,兜兜轉轉,他竟成了與謝訣最熟悉的那個。其實,這也並非無跡可循,單只是他不修劍法,不用時常在謝訣那神鬼莫測的才華面前自慚形穢,就已經是別的師兄弟達不到的境界。

前些日子,掌門將孤光傳給謝訣時,把門內多年潛藏的緊繃氣氛一下推向了頂點。

孤光的意義不言而明,別的師兄弟是怎麼想,陳霽不清楚,他只希望眾人能和睦相處,可是這並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在他出神時,謝訣開口卻是毫不相幹的事情:“阿霽,你知道毓秀的鬱雪非吧?”

陳霽疑惑道:“鬱師兄我怎會不知?聽說他就快接任毓秀執掌了。”

“就是他。”謝訣道,“算起來,我們也曾是師兄弟,上山前就認識了。”

陳霽從沒聽過還有這事,大為驚訝。謝訣又道:“毓秀瑤山往來不少,以後若是你在門中待得煩悶,就去他那裡躲躲。”

“哪至於到躲出去的地步……”陳霽下意識地就想反駁。

謝訣說:“你常常閉關,可這不是你真的願意吧?修行蘊靈術,體察自然尤為要緊,你要是真想閉關,也就算了,別把閉關當避事的手段。”

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犀利無比,半點餘地都不給人留。陳霽一時間張口結舌,他確對門中的暗流十分厭煩,有時候事情到了頭上,索性推說閉關,因為他自小就經常這樣,別人也都隨他去了。

沒想到,不是相識更久的其餘師兄弟,而是謝訣第一個點破了他。

尷尬過後,陳霽心中百味雜陳,心道以謝訣的性子,是真為他打算才會這麼說。他笑道:“好啊,下次謝師兄去毓秀,就帶上我如何?”

“下次不一定是何時,你自己去吧,我和他打過招呼了。”謝訣道。

陳霽愕然看著他,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你……謝師兄,你要去哪裡?”

“想下山走走。”謝訣道,“不是那種走個過場的歷練,也不和仙門打交道,哪裡有事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