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他喝道,“藏頭露尾,為何不敢現身?”

這人赫然便是前不久才見過的靈弦。他將書卷抄在手裡,暫未輕舉妄動,狐疑地打量著幽暗的荒林。

與其說察覺到了對方蹤跡,不如說是一點靈光的提醒。要是來者不善,恐怕是強敵。

晚風搖動林木,吹得簌簌作響。靈弦稍一猶豫,揮出書卷護身,還是朝那邊走去,想要察看一番。

忽然,一道飛芒撲面而來,正撞在他舉起的書卷法器上。銀光如雪片飄舞,靈弦脫口而出:“又是你!”

看這術法不難得知,匿藏在左近的,正是早些時候阻攔他追查琴師的神秘來人。靈弦不敢大意,雙手禦起紫、青雷法,朝著來者方向傾瀉而出,勢要把那片林地洗上一遍。

他在正清做了多年的獨行客,自有一套心得。這番禦雷洗地,貌似聲勢不凡,其實只為藉此照見對方蹤跡。他身周則有數道雷光隱而不發,專等對方露出破綻,再予雷霆一擊。

雷光映得林間光芒雪亮,他眼中也有紫意閃過,神光如電,掃過周遭。可無論視野中,抑或是隨著雷法而蔓延的感知裡,都是空空蕩蕩,殊無異狀。

靈弦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覺,還欲細看,一道銀光倏忽而至,擦著他面前的書卷飛過,正中胸前。

他只是稍稍一痛,似乎傷得不重,但渾身麻木,神思也有些混沌。大驚之下,他全力運使靈氣,愈是嘗試,愈覺得被那白亮如雪的銀絲束縛,不消片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了。

為什麼小城裡會莫名其妙蹦出一個高人?靈弦只覺頭痛,就算是凝波渡附近八方風雲彙聚,可能這麼輕易地把他制住,世上能有幾個?

眼前的蕭疏的樹影中,無聲現出一道白衣的身影。那人戴著一張飛羽紋的面具,靈弦心道果然是妖族……興許那老琴師還認識什麼厲害人物?這次可真是栽在了莽撞上。

但,當對方走近他面前時,靈弦忽地愣住了。

“你……”他遲疑地開口,舌頭明明未受控制,卻好像被凍住了一樣不聽使喚,“你怎麼有點像……不不不,不可能吧……”

“別來無恙。”

那人說道,“靈弦師弟雷法修煉有成,恭喜了。”

靈弦張著嘴,腦子已經成了一團漿糊。

當對方揮動銀光,捲起他悄然往山林深處去時,他彷彿回到了當年被掛到樹上的時候,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側影。

霍清源百無聊賴地合攏摺扇,望著窗上印出的一道淺影。

懸在廊下那盞小小的舊燈偶爾飛出火星,轉瞬便消逝在輕煙中。嶺上松風幽寂,潺潺之音似無止息,彷彿追溯這遼遠風聲的源頭,就能見到它如天河一般,垂落自暮靄凝光的雲間。

這處先掌門的居所已是山中故地,平日間籠罩在陣法的迷霧中,少有人踏足。霍清源也有許久沒來,但舊事歷歷,仍如昨日。

只是那獨坐燈下的師兄,已經不是同一個了。

屋裡的燈熄了,屋外的還亮著。須臾,封雲推門而出,廊燈照亮了他神情,卻是眉頭緊蹙,尚在沉思。

霍清源以摺扇抵著下巴,眨了眨眼。

一片落葉打著旋掠過,當中蘊含的不同於自然的靈氣,觸動了封雲的感知。他伸手一握,想要看個清楚,沒想到那葉片在他手中一顫,砰地炸出了淡淡的花香。

再看去,他手裡託著的哪裡是葉子,分明是一朵初綻的茶花。

封雲哭笑不得,面上的愁緒倒是被這一手給打散了。他把花在手中掂了掂,見它縱使是捏出來取樂的,也形色俱真切,暗想師弟確是未曾懈怠修行。有心誇他一句,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他佯作嚴厲道:“都被叫師叔了,還是這麼沒個正經樣子?”

“無非是被叫老不正經而已嘛。”對方笑眯眯道。

封雲也無可奈何,將花朝他拋去。霍清源展開扇子一接,素白扇面上頓時印上了工筆細描的一片茶花。

兩人在門前各自一拜,便並肩朝山下走去。霍清源道:“老三呢?”

“叫師兄。”封雲說,“他在閉關。”

霍清源:“好的,掌門師兄。”

封雲懶得理他,只是說:“你少跟天南別苗頭……他近來修煉也不大順暢,正是鬱結於心。”

“他還有不鬱結的時候?”霍清源狀似驚詫道。

封雲輕聲道:“他比你年長,但論為人處世之道,他卻比你更生疏。有時你也不要與他太過認真。”

霍清源頓了一頓,才道:“話也不是這麼說。你是他師兄,不好跟他計較,我可不會慣著他那脾氣。”

“我什麼時候用得著你給我出頭了?”封雲道。

霍清源:“嘖!”

他故意歪歪斜斜地走路,走著走著,把封雲從石頭小徑上擠到了泥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