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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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真眉頭深鎖,略一遲疑,還是將令牌放回原處。

淵山裡有長明和星儀,再加上他,情形就已經夠混亂了,怎麼瑤山還來插了一手?何況來的還是封雲……

那與他最早相識,也在門中艱難時相互扶持的師弟,如今已是一派之首。為了瑤山,封雲付出的心力,他都看在眼裡。

記憶中,那個早早成長起來的少年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叛逆的時候。比起那幾個各有令人頭疼之處的師弟們,封雲是那個最省心的孩子,全不用他師兄操心,有時候明明自己帶著心事,還會去若無其事地照顧別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學會了將那些情緒起伏都藏了起來,就連謝真也看不透他。但在謝真心裡,無論封雲後來如何穩重妥帖,他始終都是當年那個有點憂鬱、怕黑又怕孤單的小孩子。

而且,他修行上自有天賦,卻一直不擅鬥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人出行,有沒有旁人跟隨?

想到這裡,他在原先想要見到長明的急迫之上,又更添了一層擔憂。

海山在鞘中輕振,似是要讓他安心。石碑前輩在路上就又歸於沉默,至今還是沒什麼動靜;他神魂中的千秋鈴也是一樣,不過雖不出聲,也知道它確實仍在。

謝真再不猶豫,朝井臺之中一躍而入。

初次從這裡進淵山,很容易被裡頭的道路給擺上一道。這井臺只是做成井口的模樣,下面卻是條傾斜的坡路,禦起法器會撞到牆上,放著不管則會一路滾下去,最後一腳踩空,掉進下面的水潭。

謝真對此熟門熟路,當即在坡上接連輕點,滑到盡頭時一推山石,橫掠出去,落在水潭邊。

在他前方,一條筆直的石橋幾乎看不到盡頭。就如外面的望亭一樣,這橋也是由術法從山石中開鑿而出,絲毫不考慮美觀,既無臺階,也無欄杆,就這麼突兀地橫在水面上。

但這簡陋的石橋下,卻有一番奇景。黑暗的水面遍佈點點微光,來到這裡的都是修行者,不難看出這些柔和的光芒來自水潭中的團藻,它們如雲絮般漂浮,多數散落,偶爾也聚做一簇,彷彿已融化於這無盡的靜謐中。

謝真走上這只容一人透過的石橋,那些光藻察覺到靈氣變化,紛紛蕩起漣漪。在這山岩之下,頭頂並無日月,而腳下諸多閃爍的微光,卻似水面倒映著星空。

可惜走到這裡的人,大多沒這個興致去欣賞什麼景色。隨著石橋延伸,四周光芒漸疏,最終徹底散去。

不再有亮光,不再看得到在微光下粼粼的水面。他繼續向前,沒用術法弄出些什麼照明,此時橋下兩側的幽暗就如同黑衣上的血跡一般顯現——那比黑暗更加深沉的不祥感覺,讓人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深淵之上。

就連謝真也不會打算跳下去一探究竟。據他所知,這裡沒有妖魔,或是什麼瘴氣、毒水等等有形之物,唯有那吞噬一切的寂靜。

山為淵上之山;淵為山中之淵。

沿著曾走過的這條路,他來到了淵面中央。從這裡,道路分為兩條,向下是淵山真正的要地,天魔鎮印所在,向上則是生長在陣法之頂的石林。

謝真凝神細聽,不管是哪個方向,似乎都沒有聲音傳來,更無從推測兩邊有沒有人。想到天魔鎮印長年緊閉,他轉身向上,打算先看過那邊的情形再說。

石階陡峭,一線直通半空。好在隨著臺階升高,四周的光亮漸顯,雖仍然微弱,也足以叫人看清周圍的模樣。

這巨大洞窟中沒有常見雕飾,石壁上還依稀可見開鑿時的痕跡,高闊的穹頂同樣斑駁起伏,並不平整。但此處仍舊比凡人可以想象的華美殿堂更為壯麗,地面上組成陣法的線條相接,如流水四散,又極具章法;銀、紫與玉青的色澤隱約夾雜其中,那是修築時曾不計拋費使用的無數珍稀寶材,本身早就隨著陣法的鑄成化為灰燼,殘餘碎屑卻浸入山岩,令其好似一卷鋪展開來、寶光閃爍的織繡絲緞。

而在此輪廓之上,一束束嶙峋石柱間或聳立,有些與穹頂相連,有些則尚未觸及頂部,只是盡力伸展向上。單從這點,便能讓人察覺到它們彷彿是從地面拔出,更別說那帶著條條細稜的表層,與生長的樹木也十分相似。

這些如逆懸鐘乳的石柱,正是從淵山的大陣法中經年累月生長而出。以淵山中沉積的靈氣為基,年月愈久,愈加牢固,除非將這片符刻石林通通毀去,否則任誰也無法對下方的天魔鎮印造成損傷。

整座石林約有十餘處大小不一的洞窟相連,想在裡面找人,實非易事。不過謝真見到沒什麼動靜,就知道暫時人還沒在裡面打起來。

他快步從石林間穿過,四處搜尋蹤跡,始終沒見到人影。走到半路,餘光忽然瞥到金光一閃。

這顏色讓他立即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拔劍在手,朝那邊緩緩走去。

金光閃過的地方,是側邊一處狹窄的洞窟。謝真一進去就發現,此處雖小,石柱卻長得既高且實,幾乎每一株都直抵穹頂,幾乎真如一片密密的林地。

石林中央,竟有一方淺池。謝真從前沒到過石林的這個角落,也不知道這池子是不是早就在這裡,不過此刻池中之物讓他手中的海山也微微顫動起來——那赫然是一池璀璨的金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