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一)(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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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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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匠沿著小路朝坡上走去,四下皆是一片冬日的蕭索。泥地上有幾處發灰的積雪,枯木疏落,要想從那些枝條上見到綠意,少說也得再等十天半月。
天色漸晚,只有一點殘陽是最後的亮色。他攀上一段陡坡,就看到那座正清觀的瓦簷映著霞光,出塵潔淨,不似凡俗。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來了,但每見此情景,總是忍不住想:這房子是用仙人術法來清掃的嗎?還是裡面的道長們也會提著桶子,爬上去擦?
而且要他說,他們這種小地方會有座正清觀,本來就是件怪事。
從他祖輩的祖輩,不知道多久之前,那座小巧但神氣的宮觀就已經立在村外的山上了。裡頭住的可不是什麼野道人,而是正兒八經的“仙門弟子”。
多少年來,宮觀裡的道長們不常現身,與村人們相安無事。他們不收供奉,只每旬叫村裡人去幫著採辦些東西。村裡人偶有個什麼急病,來得及送到山上,能救的人家也都會救一救,比什麼遊醫靈驗得多。
因為這麼一座宮觀在旁邊,村裡人一向覺得自家縱是地處偏僻,卻多少沾了點仙緣。雖說這裡除了“淵守村”這麼個拗口的名字外,著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可光是少災少難這一點,就是難得。
關於這正清觀,篾匠知道的還要更多些。他是裡正家的小兒子,這一代給山上送東西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這活誰都能做,卻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做。
見得多了,就不像旁的人那麼敬畏。他知道這座宮觀裡的道長或許有些方外手段,但比起仙人,他們卻與凡人更近些。沒見過他們飛天遁地,沒見過什麼法寶,而且平時也要吃飯,做菜也放醬油醋,還會買點玄啥啥言的閑書。
他還知道,正清是個皇帝老爺都要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大門派,他們的宮觀都是在繁華的大城裡,做的都是富貴生意。這四下不著落的山裡頭,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們常年駐留的?
也難怪村裡也暗中流傳著另一種傳言,說這正清觀,鎮壓的是上古的妖魔呢。
篾匠在觀外卸下擔著的包裹,擦幹淨手,從懷中小心地取出竹筒。接下來就是上山最重要的一件活:把“淨水”取回去。
凡有正清觀的地方,就有一座這儀鼎,日光照處,鼎中清泉自生。這樁神異是他親眼所見,至少這鼎在山上風吹雨打,裡面卻從沒有過什麼枯枝敗葉,每次打回來的水,也永遠清澈如常。
篾匠也不曉得鼎中淨水能不能像傳說的那樣祛除邪穢,但供上的這一筒水,是實實在在會叫村裡人感到心安的。
要說起來,他既對仙人沒什麼嚮往,也不相信什麼山裡的妖魔,但他做這件事還是誠心誠意。封好竹筒,他鄭重地對著觀門前的小方鼎拜了兩拜,轉過身,隨即愣住了。
不遠處的樹梢忽如被無形之風拂過,一齊輕輕搖動。他沒感覺到有風吹來,卻見到有個人影從樹下走過。
黃昏餘暉已逝,那人的輪廓在暮色中半明半隱,裹著深重的寒氣,讓篾匠不禁打了個冷顫。恍惚間,他只見到對方黑衣負劍,眉角紅痕嫣然,身影猶如幻象般浮現,旋即又消融在夕霧中。
一眨眼的功夫,他視線中就已空無一人,面前依舊是那幾棵枝葉落盡,沒精打採的枯樹。
篾匠呆立在原地。他見到的是妖魔嗎?還是來自幽冥的魂魄?
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緊捏著竹筒。竹筒裡的淨水並沒有什麼異常,身後的正清觀也平靜如故。
越是回想起那一瞬間所見,他越是懷疑自己的眼睛——那景象或許並不存於世間,而只是稍縱即逝的綺夢。
謝真隱去身形,歉意地看向那個村人。對方大約是被嚇到了,幸好他下山的步伐雖然驚慌,但還算穩當。
從北地一路到淵山,他橫穿雲氣,途經山川湖泊,也曾掠過城池上的繁華燈火。這千裡之遙的路途,被他單人獨劍,盡皆跨越。
此時此刻,他終於也感到了疲憊。周身寒氣繚繞,讓樹梢也掛上了一層薄霜,不知是高天之上洶湧的冷意未散,還是繁嶺那嚴酷的冬日如影隨形,依舊綴在他的身後。
不過看到雲間剛剛顯現出朦朧光輝的滿月,他就知道還不算太晚。
淵山,這在仙妖兩道大名鼎鼎的封魔之地,內裡的情形卻鮮有人知。
謝真身為瑤山門下,自然比旁人清楚一些。自霜天之亂已有六百餘年,仙門之中幾經變動,但對此處的看守始終頗有章法。
天魔封鎮位於淵山中心,不受外力操縱,只有天魔異動時才會開啟。而在這片地界周遭,仙門又設下將整個淵山鎖閉其中的陣法,閑雜人等別說侵擾真正的封鎮,就連線近淵山,也必須得先越過重重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