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上雲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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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殿中燈火明暗不定,謝真在巨狼身軀投下的陰影中抬頭望去,見它雙目平靜,色如琥珀,並沒有背上黑狼頭那股瘋勁。

見狀,他捉住趴在地上的白狐手臂,想把他先從狼爪子下面給拽出來。

“……”巨狼默默抬起前爪,把狐貍松開了。

謝真把白狐翻了個面,看他氣息平穩,傷處非但不再流血,似乎還癒合了一些。

他不禁疑惑,難道在他吸取靈氣期間,有誰給狐貍治療過?

白狐性命還在,但謝真可沒忘記他當時被黑狼毫不留情地吸了一口,神魂有沒有事就不一定了。

他去探對方脈息,耳邊忽聽到一句:“他無甚大礙。”

聲如擊磬,又帶著絲絲餘震,一室之內盡是迴音振鳴。短短幾個字裡,彷彿有許多人爭相出聲,猶如漣漪相疊,一股腦地鑽進聽者耳中。

謝真轉頭看向巨狼,興許為了說話方便,這只先祖之靈的化身舒展俯伏的身軀,將頭顱低下,輕輕靠在前爪上。

它目光深邃,顯然有著與人無異的靈智,一舉一動且兼具猛獸自如的優雅。

“王庭的使者,你是為何而來?”

巨狼依舊用那種餘音陣陣的聲調說話,“也是同數年前一般,為繁嶺帶來裁決麼?”

謝真一怔,沒有反駁他被誤認為王庭使者這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認錯了。他想了想,答道:“也許你不信,我是被這只狐貍騙進來的。”

巨狼:“……”

它蓬鬆的腦袋偏了一偏,看著就壓根不信這話。

“方才我若不敵,下場想必就是做你背上那兄弟的盤中餐。”

謝真瞥了一眼狐貍,抬頭重新與巨狼對視:“繁嶺的先祖之靈,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巨狼,或是說先祖之靈,聞言並沒立即開口。

它雙眸幽幽,審視片刻,才道:“我等本不願與王庭使者多言,但卻使我等解脫桎梏。如此,你有何疑問,凡不涉機密,我等也將作答。”

這麼實誠的嗎,謝真心道,不愧是繁嶺的祖靈。

他不會對祖靈的話照單全收,只是也確想知道對方會怎麼說。而這個“我等”的自稱,聽起來似乎很有一些門道。

“我自然想知道這一切來龍去脈。”他說,“首先就是,祖靈有難,繁嶺主將是否知曉?”

“多半是知道的。”巨狼說。

謝真奇道:“多半是什麼意思?”

巨狼道:“先代主將與王庭一戰過後,我等身遭重創,非但如此,數代主將在我等身上埋下的惡果,終於化為頑疾。你也親眼見到,從我等背後長出的另一隻狼首,並無清醒神志,且饑餓不堪。為壓制他的兇性,鳳凰將我等封鎖在山祠中沉睡,以期漸漸消磨戾氣。若不是你闖入殿中,或許還要許多年方才能複原。”

原來這也是長明的手筆,謝真心道。鎮壓繁嶺部的祖靈,單聽起來是很不得了,可是和長明這些年來的事跡相比,也算不上是驚人之舉。

“如今的主將,是在此事之後才返回十二荒接任。”巨狼繼續道,“我等只能隱約感知他歸來,卻不知道他對這些瞭解多少。不過,想必王庭早已與他解釋過。”

謝真點頭,又問:“先代主將埋下的惡果,又是什麼?”

巨狼徐徐吐出一口氣,垂下眼睛。謝真心說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有長進,如今都能從一張狼臉上看出惆悵來。

它依舊用那種嘈雜的聲音,將其中來由緩緩道來。

謝真覺得他一對耳朵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許立刻就從他腦袋上飛走了,誰愛聽誰聽去吧,可不要在這裡受此折磨。

硬著頭皮聽下來,這話中內容,又讓他不禁稱奇。

繁嶺祖靈,原本是蠻荒山林間的天生之靈,早在繁嶺歸入王庭前,就已在這片土地上徘徊。

起先,它無形無質,無所歸依,直到遇見灰狼卓延一族。在那遙遠歲月中,北地山林中人跡罕至,卻是妖魔盤踞,又有許多異獸橫行,遠比如今更為險惡。卓延氏自草原遷徙而來,在林中定居,用了多年才在此安身立命,最終成為一方主宰。

現如今,已無人知道這些狼妖是如何發現原初的祖靈,又是如何將它收歸己有的。天生之靈無我無識,卓延氏自千年之前,代代族長死後都將魂魄投入其中,終於鑄起屬於他們自己的神靈。

卓延氏寄身的族地,正是如今十二荒的前身。那些圍繞山祠而建的種種陣法皆是後人手筆,原本先祖之靈承載的唯一祈願,只是庇佑這片山林。

就如繁嶺族人如今依舊會念禱那般:邪崇莫侵,災殃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