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校長(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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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之初,太學生不過五十人而已,但至東漢後期,人數則激增到三萬,竟在洛陽城內形成了專門的太學區,但即便如此,總體而言,官學的招生面還是很狹窄的。
太學生因官吏推薦而得入學,多為貴族子弟,只有少量出身貧寒者——雖然財產不豐,但考其家世,其實也未必低了;至於四姓小侯學,那更不用說了,向來只招收樊、郭、陰、馬四家子弟——沒辦法,因為就是這四家出資建立的呀。
說白了,中央官學主要招收貴族、官宦子弟,而即便地方官學,也不是對普通平頭百姓開放的。因此逮至漢末,私學乃再度大興,招生面廣,以此填補官學的空缺。比如說鄭玄在高密授課,販夫走卒皆任其聽講;盧植在涿縣,靠著織蓆販屨為生的劉備都能拜入門下,由此即可得見一斑。
然而漢末亂世,不但遏阻了私學的發展,就連官學亦受到極大衝擊。西晉初期的太學,規模比之東漢縮減了數十倍不止,但仍在其上增設國子學;到了惠帝元康三年,明確規定唯五品官以上子弟准入國子學,五品官以下子弟准入太學,就此學校成為了官宦子弟的禁臠,世家門閥更在教育上都享有特權。至於地方官學,寥寥無幾,始終都沒能興盛起來。
原因很簡單,理論上官學生都是公費的,只招收少量自費生,則當社稷紊亂,國家財政也瀕臨崩潰的時候,誰還有錢去搞教育啊。至於世家門閥,他們可以在自家內部搞族學嘛,自然也不肯掏錢出來資助公家。
裴該一心想要打破世族門閥對教育的壟斷,唯此才能將更多寒門才俊吸納進體系中來,擴大和穩固統治基礎。想要扶持寒門,光靠考試製度是不夠的,因為在缺乏足夠教育資源的前提下,寒門庶族的文化水平普遍比世家子弟為低,就算總量龐大,沙中淘金,究竟能出幾個人才呢?
裴該的用人理念基本上模仿曹操,主張不論身份高低,“唯才是舉”,自不可能無條件地傾向於寒門,甚至於寧要寒門的草,不要世家的苗……
故此當關中政局大致穩定之後,他就耐著性子與群僚商議,尤其跟度部掾柳子高打擂臺,又向鬱翎等商賈貸款,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筆教育經費來。雖說此前就要求雍州各郡國皆設郡學,如今這一政策也擴大到了秦州,但終究地方財政困難,就算應命,真把學校建起來,也不過虛應故事而已。裴該不打算把這筆教育經費普散地方——肯定不知道被挪作何用了——就計劃著在長安城內,建一所規模較大的學堂,普招雍、秦、涼、梁四州子弟。
對,也包括梁州,雖然目前只有一個漢中郡為周訪所據,但就理論上而言,也算是潼關以西,是他行臺執掌之地。
學校的硬體裝置好解決,長安城內本來就有很多空房子,隨便挑幾套相鄰的,前後打通便可。況且裴該還“發明”了雕版印刷術——那玩意兒原理很簡單,此前他不過三言兩語,大致描述一番,徐渝很快就領著工匠們給搞出來了,與之相比,反倒是改良造紙術難度更大——先用《姓氏志》和《百家姓》開路,隨即便大量印刷五經。
但是學校的軟體卻比較煩難,最關鍵的——你得先有老師啊。
其實老師也不是太難找,就目前而言,裴該還不打算搞國民教育,他也沒有那個精神頭兒,教材仍用儒家那一套便可,那麼很多關西士人,也包括舊日官僚,裴該與之相談,覺得毫無才具,唯能死讀書的,就都可以往學校裡塞。然而老師一大群,還必須得找一個有本事,有名望,鎮得住場子的老先生來當校長,這事才算四面俱光。
自然而然地,裴該便想到了董景道。雖說董景道在當世為大儒,真擱到儒學史上,連浪花都翻不起一朵來——裴該前世就幾乎未聞其名——但亂世之中,關西雖大,也就只有他一人差堪任用了。況且據裴嶷所說,董老先生“《三禮》之義,唯尊鄭氏”。
其實裴該對於歷朝歷代的儒學派別,並無研究,也不大分得出優劣高下來。他光知道儒自董仲舒為一變,毫無節操地迎合統治階級;到魏晉又一變,化為玄學,也就是沿著董老夫子的神叨叨愈行愈遠;唐儒復歸人事,宋儒化為理學,從此之後,這輛破車就越行越散架,終於徹底固化了國民思想,走向社會的反動面……
但就同一時期,儒學各派孰高孰下,裴該多半分不出好賴——當然啦,基於對理學的厭惡,他感覺南宋之時,浙學為上,雖說浙學和理學究竟有啥區別,他其實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然而他知道,在這魏晉之際,主要的儒學流派就是王學和鄭學,而且基本上鄭學被王學按在地上摩擦,究其根由,王學的始祖王肅是司馬昭的岳父啊,自然有官方給他撐腰。雖然仍為晉臣,但鑑於原本歷史上西晉之亡和東晉之衰,裴該暗中秉持著一條原則,那就是:凡司馬家提倡的,我就一定要反對,即便表面上不便表示異議,也一定要暗中設法,給他掀個底兒掉!
因此當初裴嶷推薦董景道,一聽說此乃鄭學大家,裴該便即往顧茅廬,再加上老先生也並不難說話,還給裴該出主意編纂《姓氏志》,則裴該欲用此老久矣。這回為了發展文教事業,再度遣使,盛情相邀,董老先生倒是不再推辭了——教書育人對於士人來說,那可是最光榮的職業啊,孔子不就是以“師”著名的麼?
裴該親自出長安城相迎,將董景道接至大司馬府中,盛情款待,並且向老先生詳細介紹了長安城內新建學校的情況。他說目前師資都到位了,打算您一履任,便即公開召生,我的計劃是,不論出身,只要有志向學者,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皆可入學。
之所以規定年齡,是漢代就有年逾六十,白髮蒼蒼仍為太學生的,裴該覺得這完全是浪費教育資源嘛,那種老幫菜就算學出來了,還能做什麼?我搞教育是為了培養基層官吏,還真不是玩兒慈善啊。
董景道沉吟道:“不論出身,皆可入學麼?還須加以甄別,以免假意向學及作奸犯科者混雜其中……”
裴該點頭道:“這是自然……”官學生自然學雜費全免,並且公費住宿,甚至公費吃喝,這些優惠條件一頒佈,不知道什麼阿貓阿狗都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來呢,我又哪兒有那麼多的資源可以浪費?
於是對董景道解釋說:“京師國子學及太學,只召官員子弟,即便漢代太學生,亦由官吏薦舉,某以為,如此則閉了不少士人向學之門,有違夫子‘有教無類’之本意也。或雲當使其長吏稽核身份,出具憑信,證明向無作奸犯科事,始可入學,但吾恐官吏若存私心,則一郡一縣士人難免蒙屈。
“因此將稽核之權,盡付於先生,有何才具,須作何考試始可入學,入學後當遵學律,而學律如何制定,等等,請先生詳細籌劃,與我相商,以便具體行文。商議既定,條文既具,則無論招收、開革,權在先生,行臺絕不掣肘。”
說到這裡,裴該微微一笑,打比方說:“譬若某人曾犯國法,既已得赦,則先生若觀其為可造之才,有悔過之意,亦可錄用;設若我家子弟,身入學校而違律,只要證據確鑿,先生亦可放心開革,我絕不為彼等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