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唯恐不能全身(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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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播也是又驚又喜,但被踢翻在地,半身痠軟,半天掙扎不起來。他心說是中山郡和盧奴縣的奏書上說太傅遇害,屍骨即將輿歸襄國的呀,又不是我編的瞎話……我這一腳捱得可多冤哪!
石勒一口氣衝到宮門前——好在襄國宮殿是前兩年剛修的,因為地方有限,物資匱乏,所以並不怎麼寬廣——果見張賓張孟孫冠帶朝服,手捧笏板,正恭立於闕下。石勒疾奔過去,一把抱住張賓,歡叫道:“太傅無恙,太傅無恙啊!”張賓被他勒得差點兒一口氣喘不上來……忙道:“陛下……陛下切勿失儀,當於殿內召見老臣。”
石勒這才鬆開懷抱,但依然雙手攬著張賓的肩膀,彷彿生怕一撒手,張賓就會化作一陣煙,隨風飄散似的。他先上下端詳張賓的容貌,繼而又忍不住斜眼瞧瞧地下,有影子啊……也對,大白天的,論理鬼魂不敢現身——我的右侯果然未死!
“中山郡、盧奴縣奏報太傅遇害,怎麼……”
張賓強自掙脫石勒的雙手,略略後退半步,深深一揖道:“宮前非說話之處,還請陛下歸入殿內。”
石勒喜笑顏開,原本的憔悴之態一時盡去,當即抓起張賓的左手,一併歸至殿上——他襪底沾滿了塵土,於木地板上一腳就是一個大黑印子。
任播才剛爬起來,驟見張賓,也不禁駭然,忍不住就朝後一縮。張賓朝他笑笑:“任君,久違了。”隨即右手倒持笏板,往石勒攥著自己左腕的手上輕輕一拂,說:“禮不可廢,還請陛下歸座,臣歸來覲見,理當先致叩拜大禮。”
石勒這才鬆手,轉至几案後,盤膝坐下,但是吩咐:“太傅不必跪——先坐,先坐下來說話。”
張賓卻不理會,仍然伏身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說:“臣方入城,便聞謠言洶洶,導致襄國人心紊亂——此皆臣之罪也,懇請陛下責罰。”
石勒笑道:“都是奸徒傳謠,太傅有何罪過啊?”隨即朝著任播甩甩手:“今日先不聽奏了,任卿且退,朕要與歡敘別情。”
等到任播告退而出,張賓這才起身,於側面坐了,隨即正色對石勒道:“臣自奉詔而離幽州,唯恐不能全身歸見陛下,是以選相貌近似者假代之,經由大道。臣則易服,間道而南……”
石勒多聰明的人啊,張賓話才剛說了一半兒,他就咂摸出其中隱含的意思來了,當即面色一沉:“太傅所言,唯恐不能全身歸見朕,是何意啊?難道說,是有人要暗害太傅,乃假扮盜賊,邀劫於盧奴縣北大道上不成麼?!”
張賓微微一笑:“陛下聖明,洞見萬里。”
石勒勃然大怒道:“是何人如此大膽?難道是晉……裴該或者祖逖的奸細?!”
張賓搖頭道:“陛下詔下尚書,快馬而至薊縣來召臣,臣接詔,不俟駕而歸,時間倉促,外敵何能謀劃邀劫我哪?固然高陽、中山之間,俱傳盜賊紛起,然不過鄉野亂民罷了;若有晉人從中佈劃,聲勢必大,豈能如近日一般,但斷道劫行人,而不攻縣邑之理?”
石勒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若非外敵,難道是內奸?究竟是誰?!”
張賓嘆息道:“當日何人奏請大王,出臣於幽州,則料想今日之謀,出自何人之手——可惜,頗難查得實據。”
他這話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石勒當即一拍几案,下令道:“速召程遐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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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遠在宮中密佈耳目,照道理來說,張賓“復生”的訊息,應該第一時間傳報給他。奈何張賓改扮潛歸襄國,為其舊部接入城中,一直到了宮門前才肯展露真容;然後跟石勒說沒幾句話,便將矛頭指向程遐,石勒急遣人往尚書省召程遐來——宣命的宿衛不敢多嘴,而嚴震等人則根本來不及將此急訊通報程遐知道。
所以程子遠毫無心理準備,即自尚書省乘車入宮,直等到他一腳邁進大殿,抬眼一瞧,石勒案旁還坐著一位,竟然是……
程遐的腿當時就軟了,身子朝前一傾,幾乎是一跟頭翻跌而入殿中。他只得順勢跪伏在地,咬牙膝行幾步,來到石勒案前,舉笏道:“臣尚書左僕射程遐覲見陛下……”頓了一頓,又將身子略略一斜:“參見太傅,太傅可安好啊?”
張賓笑而不語,石勒卻冷冷地望著程遐,開口問道:“卿因何事,竟如此慌張?”
程遐哆哆嗦嗦地回答道:“為……為中山郡妄奏太傅遇害,臣竟信以為真,驟見太傅無恙,又驚又喜,故此失態……還望陛下寬恕。”
石勒陰沉著臉問道:“有奸人設謀,於途劫殺太傅,幸虧太傅易服間道而行,方才得以平安抵達襄國。在朕想來,多半是朝中有奸黨欲害太傅——卿意奸黨為誰哪?”
程遐腆著臉假笑道:“必是裴該遣人……或者祖逖設謀,欲害太傅,以斷陛下臂膀。朝中……哪有人如此大膽?臣等皆忠誠於陛下,復敬愛於太傅,即便張中書(張敬)、徐尚書(徐光新遷吏部尚書),雖於政事上與太傅有所參差,亦必不敢為此……”
石勒猛然間暴喝一聲:“汝又如何?!”
“臣豈敢如此妄誕啊!”程遐當即叫起撞天屈來,“臣忠君愛國,天日可鑑,知陛下方寄望於太傅,焉敢行此不義之事?刺殺朝廷重臣,此乃十惡不赦之罪,陛下慎勿聽信小人……慎勿妄自懷疑大臣,使得人心動盪,於國家不利……”
石勒與張賓對視一眼,目光中隱含無盡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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