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軍械,都私售於哪些商賈,若肯備悉供出,審查得實,我便念汝多年苦勞,網開一面!”

初見卷宗,裴該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就想要嚴懲路德,以為他人之警戒。但是轉念一想,裴嶷單揪路德出來,未必純出公心而無私意

大司馬三軍之中,混雜了大批的老粗,而至於關中文吏,則多數還是有身家計程車人,如十二部掾之中,就泰半是遊、辛之流關西二流門酚弟。其中唯以路德出身最低,同僚們往往冷眼相對,不齒與之同列,商部的地位,也因此而始終吊車尾。想必正因為如此,裴嶷之審查路德,才會那麼上心。

倘若自己依律斬殺了路德,雖趁群士之意,卻怕會冷了周鑄、媯昇等舊吏之心;更重要的是,使才剛冒頭的寒門,又因此再受到打壓。而且路德伏法後,還有誰能夠繼任商部掾之職啊?然而若不從律,自己破壞法制,怕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

故此反覆思忖之後,裴該打算援引後世之例,讓路德轉做“汙點證人”,以此換柔判。於是下令,將路德拘押起來,嚴加審訊,若能將與之勾結的無良商賈全都招供出來,就可以免其一死,暫且貶為城旦——也就是去服徒刑苦役。

侍從將路德拖下去後,裴該就問裴嶷:“則當以誰繼為商部掾為好?”裴嶷推薦了幾個人,全都是中上門第出身計程車人,根本就不合裴該之意☆終裴該說了:“商賈之事,還當以商賈來管——若無商弘羊,漢武安能足食以用兵於北地啊?”

其實桑弘羊為漢武帝搜刮民財,雖然一度使府庫充盈,所獻卻多為涸澤而漁之計,反倒使境內商業萎縮。但問題是,桑弘羊之為政,逢君之惡,主要目的是為武帝摟錢,而若武帝本人知道商不可廢,且更關注長遠利益,或許桑弘羊之謀將會徹底兩樣吧。終究桑弘羊是商人出身,也只有他知道該怎麼對付商人——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

裴該還是屬意鬱翎,裴嶷不禁蹙眉道:“奈何鬱子羽無宦意”那傢伙官商當得正得意呢,日進斗金,又豈肯拋下產業來長安坐衙理事啊?裴該微微一笑,湊近一些,對裴嶷說:“路德之罪,由叔父審理,乃可設謀,稍稍牽扯鬱子羽,則其自然不敢再推拒了。”

裴嶷聞言愣了一下,抬頭看看裴該的表情,分外認真,於是拱手道:“誠如尊命。”

就聽裴該頓了一頓,又再說道:“關中政事,漸入正軌,如日出雪消,春歸大地,自然蟲豸滋生——在某想來,豈止一個路德啊?螻蟻不除,大堤必潰,豈可不防微杜漸,隨時加以整治呢?叔父以為如何?”

貪官汙吏,從來都是殺不盡的,不要以為只有出身低的路德會犯法,士人出身的就都清白無辜。裴該的意思,趁著此番查明路德之罪,不如趁機掀起一炒腐整風運動來吧。

他的目的,一則天下形勢將有變化——或者祖逖徹底滅羯,或者自己邁出那最後一步——越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越應當清理內部,純潔隊伍,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儘量掐斷在萌芽之中;二則你們不是閒得想拱我上位嗎?我多給你們找點兒事做好了。

裴該提出,由裴嶷△崧負總責,命劉隗、陳頵具體執行,對行臺各部,以及下屬郡縣做一次全面的審查,以期獎勤妨,並且挖出更多的蠹蟲來。

其意堂皇正大,裴嶷自然不便攔阻,只得諾諾應聲。等到說完了這件事,裴該方才問起滎陽戰況,裴嶷就說了:“方有急報來,祖公調盛功率部入洛”

裴該聞言,不禁奇怪,就問:“祖士稚不是留其子祖渙守都麼,因何要再調盛功哪?”

裴嶷答道:“因其命祖渙率中軍北渡,往河內以援李世回。”至於前線的具體情況,祖逖的真實用意如何,相關情報還沒有傳回來。

裴該略一思忖,已明其意☆矩佔河內之半,與羯軍對峙經年,本無須增援,祖逖卻急命祖渙前往,那麼只有兩種可能性:一,石勒攻滎陽不克,打算轉換主攻目標,乃向河內增兵;二,石勒被迫要調河內兵馬南下滎陽,所以祖逖覺得這是突破敵人河內防線的大好機會。

於是急召陶侃前來共商,裴該就說了:“原本戰郴在滎陽,如今卻分為河內〓陽兩個方向,攻守之勢相異u若石勒將重兵俱會滎陽,則唯李世回速破當面之敵,突入汲郡,方可扭轉戰局;而若石勒主攻河內,也恐李世回不能御我當遣軍,增援世回。”

裴該的關中軍乃是祖逖的後盾,隨時可以東出增援,但問題是若援滎陽,必經洛陽,難免給人造成趁機奪權,以削弱祖家軍的疑慮;而若增援河內,就不存在這種問題了。

最終商定,命陸和率一旅之拾往河東,進向東垣——東垣縣目前掌握在李矩之甥郭誦手中,但理論上是該歸關中行臺管的〗和應當先去跟郭誦打招呼,可為其護守東垣,以使郭誦無後顧之憂地增援乃舅,甚至於若李矩需要,陸和所部能夠在五日內逾越王屋山,加入河內戰場。

而若郭誦不納,李矩不許,陸和便退回安邑駐防,再根據東方形勢的變化,決定行止。

確定下方略之後,即命書記行文。裴該趁機瞥了裴嶷一眼,緩緩地說道:“實出我等預料之外啊,祖士稚竟召盛功入京則士稚信我如此之深,我又豈能背之?貉、無信之人,不能立足於世——叔父以為如何?”

裴嶷面上有些訕訕,敷衍道:“那是自然”裴該看他的表情,心知裴通果然沒有——起碼還沒有——把自己的心思轉告給裴嶷,那好吧,最近逮個機會,我要和這位叔父,或許也包括丈人,深入懇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