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禍起蕭牆(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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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兵敗逃躥,直至平陽和西河之間的山地,這才安營紮寨,略略歇足。
他和諸將吏商議——有朱軌被斬的前車之鑑,將吏們多不敢妄言,雖雲商議,其實都是石虎一個人在發表意見——說:“此番為朱軌等所累,一時難克平陽,然我軍亦不可遽然退返晉陽去。倘若晉人銜尾而追,突破山嶺,入於平原,則幷州危矣!
“是故,我當駐兵於此,加固晉人前日所建堡壘,倚山立陣,以塞晉寇北上之路。”
他這番話倒也並非無理,但問題是如今士氣低迷,糧秣也不充足——儲藏在高梁的糧谷,被陳安一把火給燒了,就連那十多萬的牛羊也多數跑散——則若繼續懸軍於外,實在難以久持啊。王續因此就小心翼翼地提出來:“末吏請求北歸晉陽,催促糧秣輸運,以供軍需。”
其實王續是想趁機撒丫子落跑,他既不想再跟者石虎打無把握之仗,又怕某天一個不慎,步了朱軌的後塵。固然他和張群二人屬於程遐一黨,平素與朱軌並不和睦,但終究份屬同僚啊,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嘆。
石虎倒是沒瞧出來這傢伙的花花腸子,當即首肯,並且關照說:“還需命續孝宗再於晉陽、西河兩郡徵募士卒,源源不斷來我軍中效力。”王續拱手道:“請太尉交付公文,以便呈遞於續使君。”
石虎即命書記寫就公文,交給王續,王續真是惶惶若漏網之魚,急忙率十幾名護兵,騎快馬出了大營,直到翻過山路,踏入西河地界,這才終於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軍情緊急,不敢怠慢,晝夜兼程,策馬而行,短短三日後便即抵達晉陽。他入城後先去拜會參軍晁贊,然後才與晁贊一起來見續鹹。
晁贊乃是石虎的心腹,受命留守晉陽。幷州刺史續鹹終究是個文官,根本不懂打仗,因而在石虎出師前,他便懇請留將鎮守,以防拓跋鮮卑再來侵擾,或者境內鬧什麼盜賊。石虎即命親信參軍晁贊留守晉陽,統籌後方軍事,同時讓劉虎率本部屯紮在陽曲城中,作為晉陽的北方屏障。
且說續鹹接過石虎的公文,一目十行地看了,不禁愁眉不展。隨即也不去搭理王續,卻轉向晁贊,苦著臉道:“晁君,州內之事,君亦深知,哪裡還有餘糧和餘兵可發啊?”
他名為幷州刺史,其實只能管得到太原、西河兩郡,以及半個新興郡而已;東面的上黨、樂平,因為道路遙遠、交通不便,基本上由上黨太守支屈六一個人說了算,北部的雁門郡則為拓跋鮮卑所據。
晉初的幷州,因為長期處於三國爭亂的大後方,且自曹操收服南匈奴以來,便即少遭兵燹,至於拓跋等鮮卑部雖然崛起,初亦未能深入,長期的和平狀態使得州內阡陌縱橫、戶口繁盛。晉武帝太康年間統計天下戶口,幷州戶口竟達六萬有餘,按照一戶五口的普遍狀況計算,則有居民三十萬。
要知道當時天下之中的河南尹,戶口不過十一萬,平陽、河東,各四萬餘而已。況且晉初隱戶很多,真實數字起碼要翻四到五成,而幷州境內更多羯、胡雜居,則其真實人口,估算不下於六十萬之多!
可惜此後天災人禍不斷,幷州刺史司馬騰更因外為胡漢所逼,內受饑饉之苦,率領十數萬人“就谷冀州”,變成了“乞活”。直到光熙元年,劉琨出任幷州刺史,他招募而得千餘人,一路轉戰來到晉陽,篳路藍縷、披荊斬棘,花費數年之功,才終於使得整個幷州重新穩定下來。固然劉越石私心太重,又統馭為短,但他於鎮定地方、安撫百姓、發展生產,還是頗有才能和建樹的。
劉琨統治下的幷州,雖然失去了北方的雁門郡和半個新興郡——割讓……哦不,冊封給拓跋鮮卑了——餘土仍能聚集起從前近半的人口,勝兵不下五萬。只可惜一朝喪敗,晉土俱落羯手,而且石虎攻取太原等郡,見村屠村,見城屠城,所過殘破,幷州又再淪為人間地獄……
石生鎮守幷州的時候,與刺史續鹹相約要安撫百姓、發展生產,重新恢復幷州全盛時的局面——起碼也得趕上劉琨當年吧,否則怎麼跟日益強大的關中—河東勢力相拮抗呢?然而工作才剛稍有起色,“女公子”便即黯然退場,石虎這個殺人魔王又回來了。
石虎初至,便即調動兵馬,於九原附近大敗拓跋鬱律。續鹹聞報還挺高興,南方晉人也已退守平陽,如今於北方再重創鮮卑,幷州少說又能安穩個半年時光了吧?今年風雨調順,秋後多半豐收,不但供應境內所駐數萬大軍綽綽有餘,說不定還能供輸上黨,則以石趙而論,天下之賢牧,捨我其誰啊?
誰想到美夢還沒做完,石虎便即撞上門來,說我要先發制人,南下伐晉,孝宗你趕緊幫忙準備吧。續鹹苦苦相勸,說秋糧未收,府庫空虛,無可遠征。石虎笑笑:“我新繳獲鮮卑牛羊十數萬,與其縱放境內吃草,不如驅之南下,充為軍糧。”
續鹹算了一下,說那倒也好……既然如此,太尉還要我準備什麼哪?石虎道:“我今兵力不足,卿可頒令,即於領內大徵兵役!”
一句話,就把續鹹好不容易穩住的人心給攪亂了,而且徵兵不得,羯兵乾脆四鄉搜捕,不但驅走青壯上萬,徹底耽擱了耕作,而且受其破壞最嚴重的,恰好是續鹹花費最大功夫管理、統治的晉陽附近膏腴之地……長年辛苦,就此一朝而化為泡影。
續孝宗當時連掛冠而去的心都起過,只可惜不敢……他本上黨名儒,倘若真是硬骨頭,也不會輕易投羯啦。因此只能在石虎的淫威下瑟瑟發抖,每日向天默禱,希望太尉此番南下,旗開得勝,然後趕緊把晉陽的青壯再給我還回來……其後聽聞,石虎在山口驅趕農夫、勞役上陣,鋪屍填壕,以薄晉壘,續鹹又是惱怒,復感悲愴,一個人躲在被窩兒裡連哭了好幾天。
然後這會兒晁贊、王續二人持著石虎的公文來到,要他再籌糧秣,再發兵員,續鹹也就只能跟晁贊叫苦:“哪裡還有餘糧和餘兵可用啊?”
目前太原郡內是什麼情況,晁贊自然也是清楚的,但他不可能附和續鹹,否則難免惹禍上身,要跟續孝宗一起費腦筋去解決這個幾乎是不可解的問題。因此只是對續鹹說:“此乃使君之務,我實不便置喙……”話一出口,他也覺得自己太不夠朋友,於是略略轉折,試探著問道:“我料拓跋既敗,今秋或不敢再來,不如請劉將軍(劉虎)率部南下,增援石太尉?”
續鹹聞言,略略一愣,這才想起來,忙問:“未知太尉今在何處,已收取了平陽否?”
關於前線戰況,石虎在公文中隻字未提。王續當然不敢隱瞞晁贊,但晁贊卻關照他,千萬別跟續使君說實話,別把老先生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