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央既入幷州,即命姚弋仲統兵鎮守介休和鄔縣,並且監視九澤以東郭氏兄弟,召回陳安,合兵一處,進駐中陽,準備對隰城、平陶方向發起進攻。

陳安領著梁犢來見劉央,梁犢跪地陳述前情。他早就在中都城內向耆老、大戶們請教過啦,最終給自己編了一套光輝燦爛的履歷,說其父本是劉琨屬將,後因負傷而罷歸鄉里,羯兵來時,自知力不能敵,乃將一身本領都傳授給了兒子,囑咐兒子要紹繼劉使君之志,為國報效。梁犢說他日望王師,久有滅羯之心,故而此番趁著羯兵殺掠,百姓皆恐的機會,乃揭竿而起,奪佔了鄔縣……

劉央雙手把他攙扶起來,誇讚道:“真義士也!”當即破格署其為中尉軍銜,以其熟悉介休、鄔縣之事,暫撥在姚弋仲麾下聽命。

其後捷報傳至長安,裴該也不禁鼓掌喝彩,說:“世亂節乃見,不想劉越石故將,還有這般忠勇之子!”對於梁犢這個名字,實話說他卻並沒有什麼印象。

其實梁犢此人,也曾在史書上留下過痕跡,並且曾掀起一場驚天駭浪——

在原本歷史上,他一度出仕後趙,為東宮護衛高力督,警護石虎太子石宣。其後石宣謀逆被殺,其部萬餘人遭到貶謫,遠戍涼州,梁犢自然也在其中。當時涼州之主為張寔之弟張茂,趁機盡奪謫卒之馬,命彼等步行運糧,梁犢乃趁著人心皆怨的機會,鼓搖軍心,悍然起兵謀反。他自稱晉徵東大將軍,先破下辯,迫上張茂尊號為晉大司馬、大都督,覆敗後趙安西將軍劉寧,殘破秦、隴,長驅東下。

據說梁犢以下,叛軍精銳皆多力善射,並且劫掠百姓大斧,接以一丈長柄,排牆而進,所向披靡,待至長安,眾已十萬。隨即一戰而破後趙樂平王石苞,東出潼關,進入虢洛地區。石虎命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諸將率步騎十萬討之,結果先敗新安,再敗洛陽,被迫退守成皋。梁犢乃大掠滎陽、陳留諸郡。

但這支叛軍雖然來勢洶洶,終究如流寇、乞活一般沒有根據地,其力勢必難久,最終還是在滎陽附近戰敗了,對手是燕王石斌。只是石斌所統精騎一萬,所發揮的作用其實不大,真正擊敗梁犢的,乃是應召而來的姚弋仲所部羌兵和苻洪所部氐兵。梁犢戰死沙場,部屬星散,這場在短短數月內就幾乎傾覆半個石趙的大叛亂,或者也可以說大起義,才就此而落下終幕。

只是歷史被改變了,如今的梁犢,與姚弋仲不再是敵手,反倒變成了上下級的同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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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央與諸將商議,北宮純等皆言羯軍士氣已奪,可以一戰而破,況且我軍糧秣也不充足,若不能儘快抵定勝局,再自河東、平陽運糧上來,途經山地,損耗必巨,就怕壞了大都督的全盤謀劃啊。

恰在此時,長安也有信使前來傳令,樞部紙上作業,預判形勢,臨時趕製出了幾份方案,但結尾卻含糊其辭,說具體該怎樣對敵,是攻是守,要不要趁機進取幷州,全由前線將領自主籌劃。劉央將軍令遍傳諸將,隨即笑道:“郭將軍與楊清遠隔千里,自以為智珠在握,其實已落於我等身後遠矣!”

因為軍令傳達之日,尚且不知晉陽生變的訊息,故此樞部的謀劃僅僅圍繞著怎麼在平陽北部封堵甚至於徹底擊敗石虎上,最激進的方案,也不過要在石虎敗退之後,謀求衝出山地,奪佔介休,在西河郡內佔據一個前進基地罷了。可如今的劉央所部,不但輕鬆佔據了介休、中陽,甚至於還拿下了屬於太原郡的鄔縣,估計郭、楊二人打破腦袋也想不到……

只是雖有預案,長安方面的最終意見,還是徹底放權,一切都由前線將領自主商議、謀劃。於是劉央膽氣陡壯,即選精兵六千,前迫隰城立陣。

石虎聞報,也從平陶匆匆趕來隰城,詢眾將以破敵之策。參軍張續道:“晉人遠來,必然疲累,且糧秣不足,我當謹守隰城,以待兩位郭將軍來援,或可於城下夾擊而摧破之。”石虎朝他一瞪眼:“中都、京陵方面,遲遲不聞回報,即我遣去之人,亦不見歸,汝尚寄望於二郭麼?!”

石虎雖然連日來怒火填膺,多次鞭笞小卒撒氣,也偶爾還是有心平氣和的時候的,於是捫心自問,易地而處,我若是二郭,我會怎麼辦呢?老子不直接抽刀子捅了上官就算客氣了,豈能復為其所用啊?!既然久久不聞訊息,估計二郭早就領著兵跑了……

所以說石虎其實並不傻,雖然偶爾有被怒火衝昏頭腦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也還算清醒。只是性格決定了命運,他不但脾氣暴躁,剛愎自用,還妒心極盛,軍中有勇略過己者,則必害之。這般性格之人,哪怕勇如項籍、智比陳平,碰上弱碴兒可以橫掃,一旦撞見比己軍更強的軍隊,比己方更和睦的指揮系統,垮起來也是相當之快的。

如今羯軍殘餘,尚有不足兩萬人,是對面晉軍的三倍,但軍心渙散,糧秣不足,就算固守隰城,石虎也無必勝的把握。他倒是想將冗兵遣散,只留精銳數千,如此一來,存糧尚可支用月餘,應該能夠守得住城……問題是晉陽已失,後路斷絕,距離最近的上黨支屈六就算聞訊急來援救,也起碼得走小半個月吧?就算守住小小的一座隰城,於大局又有何益啊?

再者說了,若真遣散冗兵,說不定小一半兒人轉眼就會去投了晉,然後劉央以酒食為誘,驅使彼等先登……面對這種狀況,我還能不能守得住隰城,真不好說……

故而石虎已生退意,只是既不甘心,又拉不下臉來。於是最終下令,留張續守備隰城,全軍前出,去跟晉人決戰,以期僥倖!

兩軍即在隰城下的平原上激戰起來。石虎還打算仗著己軍人多,左右兜抄晉陣,結果先是北宮純率“涼州大馬”一頓猛衝,便即順利驅散了羯軍左翼,繼而劉央命路松多率“具裝甲騎”前突,羯軍當即全線崩潰。

石虎見敵方重騎兵出動,就想要故技重施,以自己精心訓練的長刀騎馬步兵隊來作抵禦。但一來晉方重騎陣列嚴整,配合默契,還有扈從以弓弩和長矛輔助攻擊,非昔日拓跋重騎可比;二則士氣既墮,原本就只能與拓跋重騎互換傷亡的騎馬步兵,如今威力還發揮不出全盛時的三成來。於是甲騎一過,羯軍便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