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昔更始亡於關中,而光武起於河北,今則晉祚斷於洛陽,而裴某擊楫江上,即以漢論,難道雍王不能為此嗎?愚弟但恐雍王因一時挫敗而頹唐,不思振作,乃終無復振之機。知恥而後勇,因敗而知權變,勾踐可以十年生聚,孰雲雍王不可啊?唯此瘠土,並非立基之地也……”

羊彝一番雲山霧罩,終於說動了羊獻容,隨後便在枕邊給劉曜吹風。劉永明聞言,不禁慨嘆道:“我今亦悔,當初不該聽信老賊之言……”

他所說的“老賊”,是指漢丞相、汝陰王劉景,昔日在平陽城上,曾與劉曜共同定計,棄城而走,逃向美稷。結果老頭兒年歲大了,千里遠徙,水土不服,堪堪熬到第一場雪下來,他就蹬了腿兒了……

劉曜說:“烈士可以立而死,不可跪而生,我若不棄平陽,即便與國同殞,三族夷滅,亦不愧為光文皇帝子孫!今乃徙此,苟延殘生,如豬如犬……老賊倒是安然去了,徒留我等掙扎求存,甚至於要受鐵弗小胡的羞辱!”

其實吧,最早提出棄城別走的,就是劉曜本人,劉景不過附和罷了,而且“從何處來,暫歸何處去”,定美稷為落腳點,也是劉曜的主意……沒關係,劉永明早就忘記了,在他的記憶中,這些餿主意都是劉景出的,自己可是一門心思奮戰殉國啊,絕無貪生之念!我之所以最終為老賊所惑,那是擔心天子的安危,為了給光文皇帝留下一絲血脈罷了……

然而他當時並沒有料到,作為祖宗舊居的美稷,地理環境竟然如此糟糕……美稷原屬西河郡,既是南匈奴王庭所在,也是使匈奴中郎將的駐地,其境東到黃河,北倚肆盧川,西接朔方,南至楨林,方圓三百餘里。但問題是東漢內徙之南匈奴,並非全然聚居於美稷一縣啊,只是以之為統治中心罷了,其時整個西河郡北部,東至定襄郡,西包河套南北,凡可畜牧的草場,多半都有匈奴或所附雜胡的身影。

但如今“胡漢流亡政府”所據,就只有一個故美稷縣而已,山間河谷中可耕可牧,可惜面積實在太小,將將容納兩萬之眾,短期內卻不可能積聚起多少物資來——此處唯富石涅,可補薪炭之不足。

最主要北有鮮卑,西和南有虛除部所屬氐、羌,這兩股大勢力,劉曜暫時都不敢去碰。原本謀劃著若能進收河套,可得十萬勝兵,即便不能捲土而歸,爭雄中原,亦可割據一隅;然而前提是:你得先有十萬勝兵,才有可能從拓跋鮮卑嘴邊兒撕下這塊肉來……

他劉永明豈無大志者乎?但所處環境就是這麼糟糕,實在是發展不起來啊!

席上枕邊,劉曜忍不住就把心中煩悶,向羊獻容合盤托出。羊獻容乃道:“一時挫折,或上天將降大任於大王之徵兆也,大王切不可頹唐,否則,如國家何?又如臣妾及妾子何?”劉曜摟住愛妻,安慰她道:“卿且安心,我為男兒,傲立於天地之間,雖敗而絕不餒!即不能使卿做皇后,貴婦之尊,絕不會少。”

——班子一縮水,劉永明更加一言九鼎,劉恆唯垂拱而已,所以私室之中,劉曜是什麼話都敢說的——反正我都已經這樣了,還有啥可怕啊?

羊獻容趁機幫忙羊彝遊說劉曜,道:“美稷地方偏狹、貧瘠,若不征伐,恐怕永無出頭之日。所幸上天庇佑皇漢,拓跋方易主,不遑向我,而石虎親將大軍去取平陽——不知大王可有機會麼?”

劉曜聞言,不禁翻身坐起,想了一想,就問:“卿在內幃,如何知道這許多事?”

羊獻容也趕緊坐起來,並且幫劉曜披上外衣。她倒是也不隱瞞,直接承認:“乃是容叔對妾所言……”劉曜嘴角一撇,微微冷笑:“我固知之。”頓了一頓,又問:“則卿弟有何籌謀哪?”

羊獻容道:“容叔方得信,盛樂使鐵弗攻擾幷州,而盧王畏我,不敢從行。因此獻計,可與鐵弗合兵,東逾河而取河宗之地……”劉曜聽到這裡,便即一擺手,打斷了羊獻容的話,說:“可矣。國家事,非卿女子所可置喙,且待我明日當面詢問容叔吧。”

翌日召見羊彝,劉曜開門見山地就問:“得無鐵弗賄汝,乃使與之共發兵麼?”羊彝聽問,不禁嚇了一大跳,趕緊拜倒拱手,說:“大王明見萬里,劉路孤確實遣人獻賂……然臣為大王計,與之合兵東向,確為上策啊!”

劉曜倒是也不生氣,就問羊彝:“如何是上策?卿可備悉道來。”

羊彝斟酌了一下詞句,回覆道:“我朝暫狩於此,有如鼠兔小獸陷身豺虎之間,彼等各相警惕,不願遽鬥,我朝才苟且得存,然若敢稍近豺虎,必為所噬,如此,豈是長久之計啊?

“天幸拓跋內亂,其勢暫蹙,我若能趁機收鐵弗而並氐、羌,雄踞河南之地,便有望取虛除而代之了。虛除在故上郡內,跋扈幾二十載,晉不敢徵而漢不能滅。臣今無奢望,國家能暫如虛除,足矣,其後事唯大王宏才偉略,始可謀劃。

“而今石虎全師南下,太原空虛,且聞彼在幷州橫徵暴斂,無論晉漢胡戎,上下皆怨,思念劉琨。則大王若與鐵弗合兵,先取河宗之地,想必趙境內必有銜恨石虎,起而應和者……若能善加運用,可得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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