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兵呵斥道:“如何恁多廢話,還不趕緊施治?”

楊清苦笑道:“小人遺失了醫囊,缺少針線……”

趙兵說這個簡單,當即尋來鐵針,並撕裂一件錦袍,拆出絲線。於是楊清大著膽子,以鐵針穿線,於火上燔烤過了針頭,便請趙兵固定住那員趙將的腦袋,自己急拔箭——當即被鮮血滋了一臉——隨即運針如風,先後縫合上了氣管和皮肉。

還好,根據楊清的檢查,箭簇入肉不深,並沒有穿透氣管,食管更應該是無恙的。

好不容易內外縫好,趙兵便取上好的傷藥來,給那趙將敷上,並且細細包紮——這些將領的親兵,往往對於治創,起碼對於裹傷,那也都是練過的。楊清滿頭大汗,手足皆軟,就連屁股上的疼痛貌似都感覺不到了。

縫合傷口的時候,他一直在籌思脫身之計,琢磨著我若是說還需要別的什麼藥材,軍中無備,可以去野外採集,是不是能夠尋機逃走呢?多半會遣兵卒押著我,但這黑燈瞎火的,想逃卻也並必很難……只是,說什麼藥名才好呢?倘若信口胡沁,怕會被當場拆穿……

還有,他們說要喚什麼“簡參軍”來,想必也是懂醫的。耽擱久了,那人必然到來,倘若不滿我的施救手段,說不定我當場便會膏了羯兵的刀鋒……即便那人認可我的手段,若說無須它藥,我便再無逃亡機會了……

正在心急如焚地絞盡腦汁,忽聽帳外有人叫道:“好了,好了,簡參軍來了!”

楊清當場筋骨皆軟,幾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他本能地意識到自己臀部有傷,這才一把揪住旁邊一名趙兵,勉強支撐著不倒。

“如何此時才到?速請參軍進來,然後攏緊帳門,這醫者說不可受風!”

隨即一人側身入帳,三四十歲年紀,五柳長髯,小冠、深衣,是儒者裝扮,一進來便問:“郭將軍如何了?”

趙兵七口八舌地將前情稟報一番,那儒者不禁側過臉去,瞥了楊清一眼,然後急步上前去檢視趙將的傷勢,先按了按脈搏,再輕撫咽喉傷處,完了微微點頭道:“此人處置頗為得當,倘若遲得片刻,只怕聖手難治。然而,郭將軍傷了要害,雖經及時救治,是否能活,尚在兩可之間——人事已盡,下面只能看天意了。”

趙兵們紛紛恭維道:“簡參軍大才,既說處置得當,則我家將軍多半可活——請教簡參軍,尚須如何養護啊?”

那簡參軍擺擺手,說:“且望蒼天庇佑吧——帳內不可這許多人,以免驚擾到郭將軍,且都出去吧,留二三人看顧可也。”隨即關照,按照楊清所說,把傷者包紮整齊了,以高枕架起頭來,倘若發現大規模出血,再趕緊來向自己稟報。

然後朝楊清招招手:“汝也出來。”

楊清不敢違拗,只得哆哆嗦嗦地跟著簡參軍出了大帳。

帳外篝火映照下,那簡參軍直面楊清,上下打量。楊清內心忐忑,只得躬得腰,拱著手,強忍臀上傷痛,垂目而立。就聽那簡參軍問道:“汝縫合創口的手藝不錯,是從何處學得的技能,于軍中為醫多少時日了?”

楊清心說若從我縫合第一匹閹牛開始,怎麼著也得快十年了吧……隨口敷衍道:“家傳醫術,已然七八載有餘……得為軍中醫者,也二三歲了。”

簡參軍點點頭,便道:“汝無須害怕,倘若郭將軍復甦,自然是汝大功一件;即便終不得活,有我在,亦無人能怪責於汝。汝可即於我軍中為醫——先下去將自己臀上之簇去了吧。”

楊清低垂著頭,心裡七上八下,眼珠左右亂轉,突然間“撲通”一聲,屈膝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央告道:“既然小人救治了郭將軍,即不活亦不怪罪,還望參軍大仁大德,放小人去吧!”

簡參軍略一蹙眉,問道:“在我軍中,一樣行醫,救人傷痛,何以定要走啊?”

楊清撒謊都不必打腹稿,當即順嘴而流:“參軍容稟,只因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中有一妻二妾,下有襁褓中嬰兒,都在晉地;倘若知小人為趙軍所用,按律必會累及慈親、妻妾、弱孤,且說不定全族上下數百口,也都將罰充苦役,甚至同遭毒手……還望參軍垂憫,放小人去吧!如此,非止活小人一人,是活無數人也,我等必定日日向上蒼禱告,保佑參軍步步高昇,公侯萬代!”

簡參軍手捻鬍鬚,默然不語。

楊清大著膽子,一邊略抬眼觀察這簡參軍的表情,一邊低聲問道:“小人斗膽請問,參軍名諱,可是一個‘道’字麼?”

簡參軍雙眉一蹙:“汝如何知我之名?”這就算是承認了。

楊清急忙解釋:“乃是偶爾聽大都……大司馬提起過,說在趙軍中有一故人,乃是當世國手,尤有悲天憫人的仁心厚德……”

簡參軍聞言,雙眼不禁一亮:“哦,裴公竟然如此稱說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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