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薦主(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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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倘若不問,遊子遠還意識不到這一點——本來裴粹的施政導致戎亂,那肯定是於國家有損害啊,裴該卻偏偏要問“其於國家,有利無利啊”,這是什麼意思?大司馬是認為,裴粹收拾秦州大姓之舉,其實對國家也是有一定好處的吧?
於是便只能模稜兩可地回答了一句——“在臣以為,實於國家有利,可惜過於操切了……”
裴該微微一笑,提點遊遐道:“彼等前依司馬保,司馬保既為我所擒,卻不急來附,見我與胡寇對戰,乃望作壁上觀,這般首鼠兩端之輩,不能說無罪。且卿此前有言,彼等往往趁亂多佔田地,逼農為佃,甚至為奴,則若不加以制約,必害地方之政。
“西戎若瘡,遲早潰爛,小爛而割,可全性命,待其大爛,則無可割矣,割必傷命。前此卿謀苻氏,使略陽群氐無主,否則若今日苻氏倡亂,恐怕難平。今日作亂之戎,正可趁機分散之,能課田者等若晉民,徐徐導為中國之人,不能課田者由官家統籌安排,不使再生酋大……”
裴該的意思,裴粹打擊大地主的方針是沒錯的,只是他為的是報仇,不是真為地方安穩考慮,因而行事過於酷烈,導致很多戎部遭到煽動,起而作亂。不過正好趁這個機會,把略陽、天水二郡的西戎問題徹底解決了,將各部酋大一併誅除,把氐、羌等若編戶,慢慢地徹底加以消化。
更遠一些的地方,戎部更多,而且更大,但一時還解決不了;略陽、天水兩郡本來就是秦州的核心所在,距離雍州也近,人口相對繁盛,土地相對肥沃,則這兩個郡是一定要穩穩地抓在自己手裡才行啊。
遊子遠玲瓏七竅,當即便明白了裴該的用意,不禁連連點頭:“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明公所言是也,臣受教了。”
裴該把身子略略朝後一仰,注目遊遐,笑道:“卿既然我所云,不知可有膽量,為我西定秦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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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尚未召開,其實裴該就已經內定,要派遊遐去平定秦州的戎亂了。
不過遊遐終究不屬於大司馬三軍系統,命其率兵出征,在程式上未見得合適。因此他在裴該注目自己之時,主動請令,說的是:“臣於戎情甚熟,自當西上,相助裴使君,並監秦州之軍。”
監軍是臨時差遣,理論上不重身份,更無關係統,前代多以君主的寵臣監軍,或以牧守的佐貳監軍,後世則多以文吏監軍,甚至還有派宦官出而監軍的。
然而裴該是想把西事一以付之遊遐,而不想讓遊子遠僅僅輔佐裴粹,或者往監其軍。因此他先不認可遊遐所請,卻轉過頭去對裴嶷說:
“我若糧秣充足,自可發大軍往徵——若得五萬軍上隴,何戎可敵啊?”
裴嶷心說這不是扯淡呢嘛,即便糧秣充足,為定不足兩萬的亂戎,你就要派發五萬大軍?咱們得有多富裕,錢花不完了,糧食吃不完了,才敢這麼殺雞用牛刀啊?但知道裴該必有後話,因此也不質疑,只是垂首靜聽。
就聽裴該話鋒一轉,又道:“既欲以寡兵對亂戎,則須如君所言,撫剿兩策並用。我意減輕秦州晉戎散民之賦役,並宣以朝廷安民之意,赦其協從,然後或可不戰而使亂賊自降也。”
裴嶷、陶侃等盡皆點頭:“自當如此。”
裴該見狀,便終於點到了正題,說:“裴公演於秦州已有苛暴之名,再若以之撫戎,恐怕氐、羌不信,必須更以他人,主掌秦州,方可見效。”
裴嶷聞言,不禁吃了一驚,急忙拱手道:“公演方任秦州,不過數月,若即罷之,恐怕……恐怕有傷明公知人之明啊!”
裴該搖頭道:“雖罷裴公演秦州刺史,然可召入長安,改以他任——既為我裴氏尊長,想來不會怪罪於我吧?”說著話,似笑非笑,注目裴嶷。
裴嶷不禁暗中叫苦——他原本是想讓裴粹坐穩秦州,而自己在雍州,就此把雍、秦這兩個行臺最核心的州牢牢抓在裴家人手裡的,誰想俏眉眼做給瞎子看,裴該貌似並不領情。聽裴該的意思,想讓遊遐接替裴粹為秦州刺史,倘若就事論事,未必不是合適人選,但……那傢伙終究姓遊,而不姓裴啊!
只是就連他都沒有想到,才不過短短的幾個月而已,裴粹在秦州會搞得如此天怒人怨,還竟然引發了規模不小的戎亂……倘若只是數千人嘯聚山林,以州兵便可征剿,這事兒甚至都不必上報行臺,州中自行消化即可;但問題是亂戎不下萬五千之數,還攻破了平襄縣城,裴粹進而行文長安,請求增援,這事兒肯定就壓不下去了……
裴嶷曾任昌黎郡守,因為晉朝不設郡尉,郡守軍政大權一把抓,所以他也是帶過兵的,再加上南歸以來,輔佐裴該北伐中原、西定關中,自然積累了不少的經驗,自忖倘若自己身在冀城,靠著留守的正兵,加以部分輔兵,必能將那些匆匆嘯聚起來的亂戎一鼓而滅。之所以建議再多發三五千軍去,不過是怕訊息傳遞遲緩,不知等軍至隴上,形勢是否還有變化,故而謹慎行事,多加一層保險罷了。
但裴粹雖然也當過武威郡守,涼州純是張家的地盤,他不過備位而已,實際上只能算是張寔的客卿、參謀,缺乏軍事經驗,正因如此,或許是被亂戎表面上的浩大之勢給嚇住了吧,才會向長安請求增援。
碰到這種事兒,裴該沒有當場拍桌子,下令將裴粹檻送長安問罪,就已經算很給長輩面子啦,自己又怎麼可能攔得住他被罷免呢?只是,當初是自己舉薦的裴粹,如今赴任不過數月,便即罷免,固然是裴公演胡作妄為所致,我這臉上也難免燥得慌吧……而且將來兄弟之間,還要怎麼相見呢?
不禁斜了一眼裴詵,裴詵眼觀鼻,鼻觀心,面沉似水,毫無為自家老爹求情之意;再瞧裴通,那小年輕迎面撞上自己的目光,竟然直接就把臉給別過去了。
裴嶷心說你們老爹的事兒,你們都不著急,竟然只有我一個人跟這兒上火啊……雖然裴該說了,既然是他長輩,他自當召還長安來,別有任用,只是行臺這兒一個蘿蔔一個坑,好位置也都佔得差不多了,裴公演再來,哪還有容身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