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平戎策(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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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略微頓了一頓,拱手道:“臣尚有一言,懇請明公垂聽。”
裴該說有什麼想法你儘管直言,不必隱晦。
遊遐便道:“我晉之稅,頗為苛重。使戶按五十畝計,收租四斛,戶出絹三匹、綿三斤,則足田之家,畝稅八升——而曹魏時畝稅止二升而已,且唯出絹二匹、綿二斤。魏時尚有敵國並立,租賦本較漢時為重,而我晉興之際,西蜀已亡,旋滅東吳,國無大患,何以稅重魏時近乎兩倍?實不可解啊。”
裴該笑一笑,說:“此事不難解。”對於晉朝的賦稅制度,他身為執政大臣,當然要做詳細調研。他也確實覺得賦稅過重,曾經打算輕減,是裴嶷等人說國家方用兵於胡,糧秣物資不足,尚不便更改稅度——重要的是你從重改輕容易,一旦國用不足,打算增稅,那阻力可就太大啦,所以還是暫且維持原狀為好。
因此裴該就向遊遐解釋,說:“其一,前代有田賦,有戶稅,而大亂初敉,我晉方建,田畝戶冊多不完全,乃使諸郡國總核戶數,暫時不及於田。所收租四斛,其實是合田賦、戶稅為一的,且止按每戶一丁計,其實百姓家中丁壯二三人者,比比皆是。其二,國初所封諸侯過濫,計領內所收租谷及絹,三分之一入為諸侯之奉,是以不得不重賦稅,以便國用。
“尚有其三,有官有品者,皆分祿田,可庇佃客,不課租賦,甚至於……可蔭親族……”
總而言之,晉代賦稅制度本身沒有什麼大問題,問題出在社會制度上,食祿階層過多,導致真正向國庫交稅的戶口和田畝數反倒比曹魏時更加減少,那麼為了彌補國用不足,自然就必須重賦苛斂了——西晉之亡,非止諸侯內鬥、夷狄作亂,賦稅太重導致老百姓活不下去,紛紛依附大族,導致地方坐大,中央衰弱,也是動亂頻發的很重要一個原因。
遊遐畢恭畢敬地聽裴該解釋,完了點一點頭,補充說:“明公所言是也。倘若只是按一丁戶為計,戶足五十畝,則租賦雖重,百姓亦未必不能承受。然而就臣所知,永嘉之前,渭谷膏腴之地,多為官宦所佔,百姓戶可二十畝,已算中產,還如何籌措田賦啊?二十畝,不過丁女課田之數,男子即一丁亦無可盡力,況有餘丁,因何求活?
“至於遠郡貧瘠之處,即便豐年,往往畝產不足二斛,即便力耕百畝,課稅之後,所餘亦不足一家之用。是以京兆、馮翊,官宦、大戶多侵民田,民無以為生,只得附為佃客,甚至於賣身為奴婢;至於隴上諸郡,每逢荒歉,民必逃亡,多數為戎部或收留,或挾裹,戎勢乃漸強……”
裴該心裡正迷糊呢,心說我跟你說戎亂的問題,你為什麼跟我論起賦稅來了?直到聽聞“戎勢乃漸強”一句,精神方才一振。
就聽遊子遠逐漸說到了正題:“至於戎部,按制,凡不課田者輸義米,戶三斛,遠者五斗,極遠者輸算錢,人二十八文,雖較晉民為少,亦頗沉重。須知氐、羌雜胡多遊牧為生,少植五穀,無以應官家所需,只得販牛賣羊以實其數,中受商賈盤剝,亦無望飽食,一旦遭逢畜疫,必難求活。
“因此氐人,尤其是羌人,漸亦開墾荒地,轉牧為農,然而收穫甚少,仍難足數。戎部大者,其酋大往往私賄官吏,少計戶數,則其情與官宦、大戶不課田者略同,晉戎百姓,乃多依附為奴,以逃賦役。而其小者不能為此,便難免有鋌而走險之事發生了。
“查今天水、略陽二郡亂戎,多是零星小部。至於其大部,臣此前西行撫戎,除其苛役,並請明公授以名爵,暫時不會為亂。”
說到這裡,略略一頓,又道:“無論晉戎,之所以為亂,都是為苛政所逼,走投無路下方始揭竿求活罷了。倘若實有野心,欲謀割據,則此際作亂,非其時也。”
裴該連連點頭,心說遊遐分析得很有道理。實話說從漢末直到北魏前期,西北方向的各部戎亂就幾乎從未停息過,三五年便會來這麼一場,而且往往聲勢浩大,動不動便可嘯聚二三十萬亂民。自己才得秦州不久,就碰上這麼一場戎亂,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沒有裴粹的肆意妄為。
只是對於那些懷有野心的大部酋大來說,這時候造反時機很差。倘若是關中大亂,或者胡寇進逼,那麼趁亂而掀起反旗來,就有相當大的可能性擴充勢力,攻城取邑;然而裴該已定關中,胡寇二十萬一朝覆亡,基本而言,外無急患,你這時候造反,不是自己往刀尖上懟嗎,怎麼可能有勝算呢?
所以遊遐之意,此番戎亂,起事的都是些小部族,至於大部族,只要咱們及時拿出應對手段來,而不坐觀亂事如同星火燎原般四處蔓延,那些酋大多半不傻,是不會輕易往這火坑裡跳的。
“明公欲平天下,先須保安生民,使民得食,才有望積聚。今雍州百姓,多歸屯所,既許以三年後編戶分田,則收繳雖眾,亦不傷民心……”
——屯田制度下的盤剝是相當嚴重的,但一方面排除了所有的中間環節,另方面作為屯民,統一管理,統一分配,理論上反倒不大可能餓死人,所以在短時間內,這一制度確實可以壓榨更多的收穫出來。
“然而秦州新建屯所不過十數,聚民不過三五千戶,其餘仍散在四野,耕瘠田、繳重賦。則諸郡大戶為裴使君所逼,略一煽動,晉戎百姓,便易為亂。今欲平戎亂,先須輕賦稅,臣請明公下令,晉民之賦減半,戎部課田者,其賦亦稍減,不課田者,準輸牛羊、毛皮等以實租稅。即齎此詔而西,再雲協從不問,只誅首惡,則嘯聚之戎,必將一朝而散也。”
裴該捻鬚沉吟,良久之後,突然開口問道:“卿以為,裴使君在秦州所為,是否正途……”想一想,如此提問實有偏差,便即改口道:“其於國家,有利無利啊?”
遊遐雙眉微微一皺,腦袋裡轉了好幾個圈兒,這才試探著回覆道:“在臣以為,實於國家有利,可惜過於操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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