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蒲津(第1/2頁)
章節報錯
裴該命甄隨、王澤率部先行,來救大荔。二將不敢懈怠,兼程起行,急走兩日,終於在這天黃昏時分,抵近了大荔城下。哨騎來報,胡軍才剛撤圍而去,東向黃河。
甄隨道:“此必欲奪渡口,逃歸河東去——我等當急追勿舍!”
王澤勸說道:“大都督只教來救大荔,既然大荔不失,我等便當入城守護,以待大都督前來,再作區處。且我遠來疲憊,若不入城歇腳,而直向渡口,倘若胡寇返身來攻,又如何處啊?”
甄隨橫了他一眼:“汝這話卻怪。倘若胡軍不撤大荔之圍,而返身來攻我,我等又如何處?不過與之一戰罷了。在大荔城下是戰,前至渡口,難道便不是戰麼?”
頓了一頓,忍不住還是加上了幾句解釋:“胡寇若守渡口,隨時可以退返河東,則其軍心必定,說不定劉粲貪心不足,還要沿河北上,去尋大都督決戰,或者南下攻略渭汭,斷我與洛陽之聯絡。我若歸入大荔城中,則正中彼等下懷。不若前往渡口,與胡相峙,則其必不敢四出,且待大都督來,正好一舉摧破之!”
王澤聞言,略略愣了一下,便即抱拳道:“甄督所言甚是,末將思慮不周。”他心說最近軍中隱有傳言,說甄隨其實是假痴不癲、裝瘋賣傻,這人情商雖然不高,智商還是不能小覷的,否則光憑勇猛和運氣,怎麼可能打那麼多勝仗?我還暗地裡嘲笑過這種說法,如今看來……空穴來風,不為無因啊。
其實甄隨心裡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老爺在大荔城中等了那麼久,就想到郃陽去攻打胡壘,取劉粲的首級,結果光出城轉悠一圈,還沒能斬殺劉驥,我這兒正鬱悶著哪!眼瞧著胡軍距我不到二十里地了,一卯勁兒就能見到劉粲大纛,你倒叫我先進大荔城去歇腳?我怎麼可能忍得住啊!
倘若此言一出,估計王澤就不會對他刮目相看了,會以為:這才是你真心話,前面都是矯飾!你丫就純是想打仗,立功心切而已。
於是二將率領所部兵馬,急匆匆便向渡口追去。眼見烏雲四合,暮光漸隱,這一日黑得似乎比往常要更早些,雖然距離渡口尚有十數里之遙,甄隨卻不敢再冒進了——而且估計大黑天的,胡軍必然在渡口下壘,不會這便轉向它處——下令全軍止步,就地安營紮寨。
他們立寨的位置,恰好在大荔城西三十里外,此處地形西高東低,有道一丈多高的緩坡。甄隨把營中瑣事全都委託給了王澤,他自己立馬坡上,朝著黃河方向遠遠眺望。隱約可見,遠處黑暗中閃爍出星星點點的火光來——不知道胡寇是否已然攻克了渡口?
探馬前出,多數都被胡騎所殺,十之一二帶箭折返,都說兩軍相距不到二十里之遙。那也就是說,自己見天黑而停步,同一時刻,胡軍才至渡口,不大可能連夜發起猛攻,勢必也要安營下寨。那麼倘若己軍明日平旦即起,黎明時西進,天光大亮時便即逼近胡陣,則胡寇沒有什麼餘暇再去攻取渡口了。若能將劉粲困死在黃河西岸,待等大都督乃至郭默率軍來合,不但能夠戰而勝之,還可能使其無路可退,匹馬不得返歸河東去!
想到這裡,甄隨不禁滿腔熱血,如欲沸騰,左手五指攤開,掌心向上,掂啊掂的,在心中預估劉粲首級的份量。隨即他略略偏過頭去,輕聲詢問親信部曲:“可帶著酒麼?”
軍中原本禁酒,但身為大將,總歸有點兒特權,只要不醉酒誤事,司馬發現了,也未必會上報,大都督知道了,也未必肯深責。甄隨好酒,且為海量,等閒不醉,所以行軍之時,常會命親信私帶一囊旨酒,以備解饞——反正就這一袋子,哪怕一口氣吸乾了,老爺也不會醉。
親信聽問,便即回答道:“酒有,只是無處去暖。”甄隨說不用暖,涼的就成啊,就我這鋼鑄鐵打的身軀,難道還會吃出病來不成麼?當下接過親信遞過來的酒囊,拔了塞子,一口就灌下小半袋去。冷酒入喉,將胸頭熾熱略略澆息,他這才長舒一口氣,笑道:“且回營安睡,明日一早,我率汝等破胡建功!”
——————————
甄隨是不清楚,劉粲早命劉驥率兵去取蒲津,也就是蒲坂渡口,就理論上而言,區區數百晉卒守備的渡口,早就應該被攻下了。然而當劉粲率軍抵近渡口之時,卻悍然聽聞,劉驥竟然尚未得手!
原由是陶侃早率舟船南下,泊於渡口之側,候胡軍抵近,便即亂箭齊發。水面作戰,本以弓弩為強,故此他帶著足夠數量的箭支,劉驥遠來倉促,急攻渡口,一時不防,竟被射退。
直到本日午後,劉驥才得以重整軍勢,再次發起對渡口的猛攻。胡兵高舉大盾冒矢而前,與據壘的晉兵展開激烈的肉搏戰,花費了很大的氣力,渡口七壘,才克其三,然後天就逐漸昏暗下來了,無可再戰。
故而劉粲到時,渡口基本上仍舊掌握在晉人手中,不禁氣得他三尸神暴跳,心中把兄弟咒罵了無數遍。劉雅建議說,天色將黑,難再攻擊,不如暫且下營,以待明日。然而估計明天晉人援軍就會到了,且甄隨尾隨於後,其哨騎前出,多為胡騎所殺,雙方大致距離也能夠判斷得出來。劉雅便即請令,說願意率部旁出,嘗試設伏以待甄隨——“彼若急追不捨,或將為我所破。若破甄隨,即裴該來,亦易為我所擒也。”
倘若還是平常的時間天黑,或許劉雅之計便可得售,但誰都料想不到今日天黑得比較早,甄隨被迫早早止步下寨,劉雅於黑暗中遠遠望見坡上火光,終究不敢往攻,只得黯然而返。
其後不久,漆黑的夜空一聲雷響,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來。劉粲不禁頓足道:“此天欲亡我乎?!”
因為胡軍比晉師強處,主要就在於騎兵數量,屠各皆有戰馬,匈奴六成是騎兵,總計不下萬數——其實晉軍騎兵也不在少,但多數都歸“騏驥營”,以及謝風所統半數“部曲營”,見在郭默麾下,至於裴該和甄隨,如今則騎不滿千——劉粲還盼望著這些騎兵可以馳騁於平原之上,予晉人以沉重打擊呢。倘若這小雨下一陣就停,還則罷了,若是延綿不絕,下一整晚,明日必然土地泥濘,不利於騎兵行動啊。
喬泰建議道:“不克渡口,眾心終不得安;而若明日裴該、甄隨等至,逼近下陣,恐怕我軍也無暇再去攻渡,或將陷於死地。於今之計,當連夜冒雨往攻渡口堡壘,晉人見雨,必以為我不敢夜攻,難免疏忽,或可輕鬆取下。若得渡口,進退有據,則無懼裴該矣。”
劉粲深以為然——他如今也是被逼急了,在大荔城下,曾連屠各、匈奴精銳死傷數百都渾然不顧地全師猛攻,如今又何懼冒雨攻渡啊?損失再大又如何?只要能夠保障退路,再立穩腳跟,死傷再眾也是值得的。否則今日全生這些士卒,明日難免都要膏了晉人的刀鋒,填了關中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