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柱鋤拱手道:“該不恭,未曾先報姓名,先生勿罪。”

董景道聞言,也不禁微微一驚。其實他剛才口出“裴君”之語,本是試探,因為考慮到如今天下高門,無過裴、祖,只有這兩家的子弟才可能年輕而得居高位琅琊王氏也有可能,但他們不是多在江東呢嘛。祖家人丁單薄,我沒聽說有這樣一位年輕公子,裴家人可多,與裴該同輩的不少都得以出仕為五品以上說不定是裴氏子弟,且讓我來試他一試。

結果對方當即報名,說“該”,董景道不禁吃驚。但他終究人老成精,面上毫不表露,只是笑笑,說:“裴公光降蔽舍,料非求學聽講,而有要事訪我且入草廬中一敘。”

於是延請入廬,分賓主落座。裴該申以招攬之意,希望董景道可以到長安去入幕,還說:“便朝廷顯職,亦可得也。”

董景道搖頭笑道:“我已垂垂老矣,安有入世之念啊?”不等裴該再勸,他就突然說:“前在商洛山中,兩耳少聞外事;數月前遷至渭,乃知裴公鎮護關中,於舊制多有更易裴公可知,士人間如何評價?”

裴該聞言不禁皺眉,隨即畢恭畢敬地拱拱手:“還要請教。”

董景道回答說:“士人皆謂,裴公此是效魏武之行。然魏武閹宦之後,士人多不肯從,無奈之下,被迫棄德而求才,則魏終不能兼併天下,是其因也。而裴公高門顯貴,名重天下,百姓無不引頸相望,士人無不束裝就謁,何以出此下策啊?天下喪亂之際,正當明尊卑、等秩序、廣聖教、宣德化,若徒重小人搜掠之才、舉鼎之力,還如何恢復山河,重造社稷哪?”

裴該不禁莞爾。

裴該使裴詵監百僚、督三軍,同時也要隨時注意民間的輿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覺得後者更為重要。

實話說裴該種種新政的出臺,老百姓暫時還是感受不到的百姓關心的是衣食住(遠行者少,所以沒有行),但如今雍州自耕農數量不多,處處都建屯所,故而裴該也暫時沒有改革稅制,百姓們乃無體會。然而士人求仕,對此自然不能不有所怨言,首先是當官都得考試,不象從前,靠門蔭即可得職雖說以關中大多數家族的水準,也就**品起家,五六品到頭了。

其次不禁車服逾越,固然自己可以錦衣華服,招搖過市,可是眼瞧著竟連商賈那種下三濫也穿著與自己相同,甚至更華彩,士人心裡怎麼可能高興得了呢?

各種怨言匯聚到裴詵的案頭,再歸納總結後呈遞裴該。因此對於今日董景道所言,裴該早有心裡準備,隨口便問:“先生以為如何?”

董景道微微而笑:“我意裴公今日來訪老夫,正為此事。小人無識之論,固不必理會,亦不可封堵,如昔子產不毀鄉校。然而,若人心有怨,必不能齊,裴公還如何鎮定關中,進而恢復江山社稷啊?是故裴公今日前來,是欲老夫出仕,為公宣揚新法吧?”

裴該連連頷首:“先生大才,然該之所望,不止於此。”

他說我希望老先生您能夠到長安去,日夕候教,同時你也可以給大眾講講課“該以為,民當知書,始可明理,先明理,然後強健,民強則自然國強。此前胡寇肆虐,太學絕爨,聖人之教不傳,唯世家有所淵源,終究數量太少。中國之異於胡族也,即為有典章制度,有文字書籍,若絕則等同於胡,若識者少則必衰敗。唯不論家世高低,皆有可讀之書,有可從之師,日夕砥礪,始可使國富民強。”

說白了,裴該想請老先生出山去搞教育,不僅僅世家子弟,也給寒門提供更多的學習資源,從而擴大且牢固自己的統治基礎。

實話說裴該來自於後世的靈魂,對於儒家學說並不算太感冒,但必須承認,在如今的社會環境下,儒家是最方便凝聚人心、推廣教育、鞏固統治的。固然治亂世當用刑法,但法家本就自儒家析出,算是儒門的極端勢力,實在太過**裸了,並不足以教化百姓只能硬性愚民。

漢宣帝曾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在裴該看來,他這話算說對了一半兒。對的那部分,是儒法不可偏廢;錯的那部分,是外法內儒的“霸王道”,遠沒有外儒內法的“王霸道”來得更柔和,也更有欺騙性,最適合構建官方思想體系。

裴該雖然有著比旁人多兩千年的見識,但對於國家制度,他只能修修補補全面推翻,搞新一套,未必真能適應時代土壤;對於思想領域,他更缺乏全面創新(也就是全面抄襲)的能力,只能暫時繼承儒家教化了。

所以才特意跑來請董景道出山,先讓老先生把鄭學的架構重新搭建起來,他才方便一點點兒往裡面摻私貨。

然而董景道卻搖搖頭,說:“我老矣,既無宦意,復不能勞神以課授弟子。”不等裴該再勸,就站起身,從背後的書架上抽出一卷書來,放在案上,說:“此老夫昔日所作《禮通論》,非駁俗儒,以廣鄭旨。裴公若能使此書大行於世,必能於向學者有所裨益……”

裴該雙手接過,說:“我已在渭濱建工坊,以版刻之術複製經典,先生此書,自當刻印刊行,授各郡縣,遍傳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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