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軍中較多這類將領,尤其是草莽出身的,平日甚為體恤士卒,就算比不上吳起

“吮疽”,也頗能想士卒之所想,急士卒之所急;但一旦上了戰場,只要能夠取得勝利,死多少人都是不在乎的——所謂

“慈不掌兵”是也。平常善待士卒,正是為了戰時能得他們效死,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們戰時不死,難道還真盼著老來退伍歸鄉嗎?

鳴鏑剛響,對方晉陣還未見得散亂,這時候若當面發起衝鋒,必然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但倘若對方指揮得當,能夠及時調整策略,攔擋住側翼奇襲兵馬,那時候再發起進攻,勝算就會一定程度上降低了。

所以死幾個就死幾個唄,能夠打贏了才是最重要的。果然主力騎兵朝前一衝,晉陣才剛開始有所散亂,很多晉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本能地開弓放箭,衝在最前列的胡騎當場便栽倒了十數人馬。

但是很快的,只見對方陣中一面大纛朝後退卻,隨即全軍崩潰,胡騎乃得坦坦地排開拒馬,衝入敵陣,就此揮舞刀矛,開始大砍大殺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別說劉夜堂了,即便祖逖在此,也再無回天之力。好在劉夜堂經驗豐富,馭兵得法,及時在身邊聚攏了百餘名悍勇計程車卒,且戰且退,儘自己所能遲滯敵勢。

劉夜堂很清楚,倘若全軍崩潰,一併轉頭奔跑,他雖然騎著馬,也未必就能比步兵逃得快到哪裡去,而且正因為騎著馬,目標還大呢,生命安全完全得不著保障。

而若是能夠暫且阻遏住敵軍一段時間,等對方衝鋒之勢稍緩,那就有機會逃出生天啦——當然了,這會兒圍繞在身邊的核心士卒,可能連一半兒都未必能夠剩下。

終究是裴該先逃的,他劉夜堂若能保得刺史安全返回淮陰縣城,有很大可能性將功抵過——當然前提得是裴該不諉過於人,不推他出來當替罪羊,不過既然祖逖如此看重裴該,想來不至於如此黑心——而若裴該遇難,他就算能夠活著逃走,又有什麼臉面再去見祖逖呢?

故此急切中招呼甄隨:“速去保護都督,我來斷後!”劉夜堂的勇戰,果然一定程度上延緩了胡騎的追擊速度,使得大逃散沒有演變成大逃殺。

不過他也僅僅支撐了半柱香的時間而已,身旁士卒越打越少,最終只得撥轉馬頭,落荒而逃,而且才跑了不遠,就故意翻滾下馬來,鑽到路邊灌木叢裡去了。

相信胡騎正忙著追殺敗兵,不至於棄了馬專門來搜捕自己。胡騎這才放膽追殺,沿著道路一直殺到淮陰城西門外,一路手刃晉軍敗卒不下百人。

當先幾騎正在疾馳,遠遠望去,只見城門洞開,陸續有敗兵逃入城中,正打算趁勢衝殺進去,奪得首功呢,忽見吊橋前站著一個人——咦,這傢伙不忙著進城,為啥臉是朝著咱們的方向呢?

此人雖然沒戴頭盔,卻身穿一身亮銀的鎧甲,還繫著大紅的披風,一瞧就是將而非兵,而且身份地位絕對不低。

此人手中也無利刃,只把著一支三尺竹杖,以杖支地,背朝城門,面朝胡騎追來的方向,還抬起手來遮著眼眉,遙遙眺望。

這時候紅日西沉,正好從胡騎身後的方向投射下萬丈餘暉,難道是這傢伙眼睛有毛病,被夕陽映照得瞧不遠,竟然沒有見著咱們嗎?

正感疑惑,就見那人遠遠地竟然咧開了嘴,象是在笑,隨即提起竹杖來,朝著自己的方向召了一召,甚至還有幾個字隨風飄過來——

“來,來,來!”隨即那人便轉過身去,大搖大擺地踏上了吊橋,朝城中走去。

步子邁得挺大,腿腳不似有毛病,但與此前追殺的敗兵不同,卻走得非常穩當,甚至有些紆緩,彷彿身後不是追敵,而是自家部屬一般,那人在招呼部下跟隨進城呢。

這人是瘋了哪,還是瞧錯人了?不應該啊……再看城門仍然洞開,毫無關閉的意圖,即便那人已經過了吊橋,吊橋也沒有再拉起來的跡象。

幾名胡兵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然後等追到吊橋邊——對方恰好進城——幾乎同時勒停了坐騎。

隨即面面相覷——這不對啊,難道說……城裡有埋伏?!算了,就咱們幾個人,即便沒有埋伏,只要城守兵心志不亂,組織尚存,貿然追進去危險係數都挺大的,還是等將軍過來再說吧。

——————————裴該信守了自己的承諾,確實是最後一個進城的。

他左腳才剛邁進城門洞,就被甄隨一把給揪住了——

“都督莫非腿軟,如何不肯疾行?若是存了死志,不如將首級賞與老……末將,末將好去向胡人邀功!”這當然是氣話,裴該狠狠地瞪他一眼:“休得胡言!”不等甄隨再說什麼,他就趕緊吩咐:“傳我將令,誰都不得關門、收橋。”直到這時候,他才終於加快了步行的速度,幾乎是一溜小跑地就衝過了門洞,轉身攀上了城牆——他倒是想跑得更快一些的,只可惜身上鎧甲太重了……短短數息的功夫,支屈六便即率領主力來到了淮陰城下,一瞧前鋒兵馬都簇擁在吊橋前,不肯再進一步,不禁慍怒,喝問道:“何不趁勢攻城?”有胡兵伸手指點:“將軍請看,大門不閉,吊橋不收,恐有埋伏啊。”支屈六定睛細瞧,也不禁深感疑惑。

正在這個時候,忽見城頭探出一個腦袋來,手中竹杖朝他一招:“不意故人至此,請快進城,我當準備酒食,款待支將軍!”支屈六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呀,裴先生……”可是隨即他就笑起來了:“裴先生以我為司馬懿麼?”我即便沒有司馬懿的謀略,膽子可比他大多了,尤其你曾經給我講過

“空城計”的故事啊!倘若我不知道那段

“史事”,或許還真被你的計策所迷惑,不敢進城呢,既然聽你說起過,還怎麼可能上當?

當即大叫一聲:“裴先生,君的琴在哪裡?小童又在哪裡?不使老軍灑掃,如何見君的誠意?”一揮手中長刀:“諸軍勿疑,此乃空城,特以惑我耳。且隨我殺進城去,擒獲裴該,準汝等屠掠,三日都不封刀!”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