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豈有中國人降胡之理(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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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和明知道取勝的希望渺茫,即便想固守到援軍抵達,也不樂觀,他只想多殺幾個胡虜,死了也好有墊背的……
其實說起來,陸和對胡人未見得有太大惡感。他出身在青州長廣郡西北部,本是山中的獵戶,生活雖然貧窮,倒也沒什麼煩憂,靠山吃山,即便官府也不大管得到自己——收稅?老子往山裡一躲,你們誰敢進來收?他那時候唯一的念想,就是什麼時候能夠娶到個媳婦兒,傳宗接代,免得將來死後無人灑掃墳墓。
後來天下大亂,曹嶷肆虐青州,周邊各縣很多百姓拖家帶口逃入山中,陸和心善,經常以獵物接濟,就此聚攏了百餘青壯自保。掖縣的塢堡主蘇峻聽聞此事,就派人來請他出山,當自家部曲。陸和自由慣了的,當即一口回絕。
沒想到蘇峻這人心狠手辣,竟然派兵進山,一方面征剿陸和,同時也想把逃難的百姓全都擄去自家塢堡。陸和力不能敵,手下大多跑散,這才只得背井離鄉,孤身逃亡,當走到琅琊境內的時候,不期然撞見了嶧山上下來的流民。陸和協助流民抵禦支屈六前出的哨騎,因為弓法嫻熟,連斃三羯,就此被郗鑑的夫人相中,給了一頓飽餐,收作護衛,領著他一直逃到了淮陰。
裴該在嶧山殘部中料兵,郗夫人便推薦了陸和,陸和在裴該面前試射,十發九中,遂被收入“武林營”,成為隊副。後來“武林營”擴軍,他因功得以升任為左副督。
所以陸和第一恨的人是蘇峻,第二是肆虐青州的曹嶷,至於胡人……此前見都沒有見過啊,恨從何來?不過一來裴該善待士卒,陸和的日常生活比在山裡飢一頓飽一頓的時候強多了,此前不久還迎娶了縣內某地主家的閨女為妻,妻子已有身孕——受都督如此厚恩,必當答報;另方面裴該是很會洗腦的,整天在軍中宣揚“晉胡不兩立”的理念,陸和就此認定了,胡賊不亂,曹嶷不會到青州去,曹嶷不去,蘇峻也不會進山……總之一切都是胡賊的錯!
故此今日遇敵,眾寡懸殊,他就已經存了戰死的心了——上報都督之恩,中為同袍長臉,下可壓制“劫火營”那幾個南蠻子。反正媳婦兒已經有喜了,就算生個閨女兒,有都督的關照,將來也必能招贅女婿,延續香火,那我還有什麼可掛戀的麼?
哦,若說掛戀,倒也還有,那就是手下近千名部屬,往日同場操練、同鑊就食,希望可以多活幾個下來……掉頭就跑是不現實的,說不定會死得更快,而且臨陣脫逃,即便得生,都督也開恩不責以軍法,日後在軍中還抬得起頭來嗎?真正雖生猶死!陸和以己心度人,我要是淪落到那般地步,時不時會被旁人戳脊梁骨,早就羞得一頭撞死啦!
若想多活幾個同袍下來,那這仗就得認真打,光想著拼命是沒用的。關鍵是耗時間,若真能扛過這頭一天,存活的可能性就會大上一分——倒黴這才是清晨啊,太陽啥時候才肯落山呢?
他忍不住就轉過頭去,瞟一眼初升的朝陽……啊呦,好晃眼。
陸和猛然間靈機一動,轉回頭去望望胡漢軍陣列——尚未佈置完全。若能趁著陽光刺眼,敵陣未全之機衝上一陣,說不定還會有幾分轉機哪!
陸和此前自然沒有打過什麼大仗,但掃蕩塢堡、鎮定地方,小仗也經過十數次,再加上裴該擅長紙上談兵,劉夜堂即便對別營將領也不藏私,耳染目濡之下,那些基本軍事原則,陸和還是清楚的——否則裴該也不敢交付他副督的重任了。當下略一思忖,這個險值得冒,便即親自將兵前出,來衝胡漢軍陣列。
熊悌之、陸和所在的位置,距離陰溝水大概一里多地,約摸四百步,正當胡軍——距離側前方的乞活營壘略遠一些,大概五六百步,正好是兩軍各自前出對戰的距離。胡軍數量很多,營壘佔地也廣,前陣就此與晉軍拉得很近,也就不到三百步,兩箭之地,戰陣之上,真正瞬息可至。
陸和命陣中擂鼓,親率本營半數前出,想要趁著胡軍因為陽光晃眼,不易觀察己方動向,以及陣列未全,很難快速反應的機會,直薄其陣。但他就沒能想到,胡漢軍中有很多氐、羌雜騎,是根本不知道啥叫列陣的,全都被驅趕到軍陣兩翼,各自臥倒在草地上歇息,劉丹一聲令下,這些雜騎匆匆上馬,就直接衝了過來。
他們大多身穿皮襖、戴著皮帽,也沒有什麼趁手的肉搏兵器,光扛著張獵弓便即策馬上陣,毫無佇列可言。戰術也很簡單,就是馳近敵陣,施放亂箭,敵進便退,敵退便追,只等將敵軍陣列射散,到時候直接衝過來用馬項撞人、馬蹄踩人就成了。
這種草原民族的騎射戰術,恐怕自春秋戰國時代——那時候匈奴還被叫做獫狁呢——以來,始終便是如此。不過那會兒不但沒有馬鐙,甚至連高橋馬鞍都尚未發明,草原民族只能如此對戰,歷史長河終究在浩蕩向前,如今的匈奴本部兵馬,早就已經不僅僅靠騎射取勝了,甚至於新近雄踞大漠的鮮卑人,還用上了長大的馬槊……只是這些貧窮的氐、羌牧民,別說鐵製兵器了,很多連箭簇都還是骨制的。
陸和所部晉軍不等敵騎近前,便先亂箭齊發,當場射翻了十數騎——步弓的射程比馬弓遠多啦。只可惜敵騎毫無陣列,分佈得很散,絕大多數箭支都因此而落了空,更要命的是——熊悌之在後面連連跺腳:“可恨,我部弓箭手實在太少啊!”
徐州方面兩營,不足三成的弓箭手,也就四五百人而已,前出佇列中更是隻有一百多張弓可以發射,面對數千氐、羌遊騎,所能造成的殺傷相當有限。尤其他們本為追擊陳川,乃是輕裝前來,弓箭手人均也就只有二十支箭,缺乏補充。
想當年李陵所部五千漢軍在浚稽山遭遇匈奴單于主力,對方從三萬騎一直增添到八萬騎,他連日苦戰,殺傷敵軍近萬,那仗是怎麼打的?《史記》記載:“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陣,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他有車啊,車上全是輜重灌備,這才能力戰數日,殺得匈奴膽寒……
如今“武林”兩營則缺乏輜重物資,而且濟水和別濟之間二十餘里地,全是一馬平川,就連高過人頭的土堆都很少,根本無險可守。而數千氐、羌遊騎散佈其間,來去縱橫,顯得極其疏落,也使百餘弓箭手難以取準,更不可能靠拋射來造成大量殺傷。
因此很快的,氐、羌雜騎就衝到了面前——那些外族牧民,大多是奸滑之輩,敵陣不散是不敢靠近的,但總有些少經戰陣,只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瞧著晉兵稀少,自以為可以一衝即散,因此不顧身旁有人中箭倒下,仍然奮勇前突。誰想晉陣中一聲鼓響,突出無數長矛來,將膽敢靠近的敵騎捅刺得如同刺蝟一般,旋即刀盾手跳蕩而前,將落馬的敵兵逐一破腹、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