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越聽越是驚異,心說世間竟然還有這般智勇雙全的女子嗎?難道說所載空穴來風,其實有因,不全然是胡謅八扯?那你閨女是不是叫荀灌娘哪?

嗯,姑娘家的閨名,貌似不方便詢問,而至於其年歲……捻著短鬚想了一想,試探性地問荀崧道:“多虧令愛相救,裴某才不至於為小人所害,可能請令愛出來,裴某欲當面致謝——懇請荀公俯允。”

要是放在一千多年以後,裴該這種要求是徹底的無禮,荀崧就該一巴掌朝他臉上扇過去。但在這年月,男女之防還並不那麼嚴密,而且荀崧也很清楚,裴該嘴裡說“致謝”,其實是想質詢,相關事情不能只聽自家一面之辭,而且具體奪城的經過,也只有實際主持其事的女兒才能對他備悉陳說。

於是略想一想,最終還是點頭應允了,說:“如此,裴公請暫移內室。”這大堂上人來人往的,我閨女不怕給你瞧,但不願意讓下人們隨便見著尊容,還不如你們內室相見吧——反正不是你家內室,是第五猗的內室,暫時借用而已,也不怕汙損了閨女的清譽。

再說了,聽裴該方才言下之意,貌似對我閨女挺感興趣啊,他又尚未娶妻——或者說有過老婆,但如今是鰥居狀態——說不定將來兩家能夠合為一家,那讓你提前瞧瞧又有啥大不了的?別人就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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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說,裴該再次見到荀氏女,多少有點兒失望。當初驚鴻一瞥,一張極其俊秀的面孔就深深鏤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但此時再見,荀氏女終於換穿了女裝,還薄施脂粉,再朝臉上瞧,也不過中人之姿而已嘛。

感覺是人各有其氣質,穿著打扮符合了氣質,自然原本五分容貌能夠增添到七分,倘若逆之而行,那便泯然眾人了。就荀氏女的氣質而論,恐怕還是比較適合穿男裝,在裴該設想中,若放到自己穿越前的時代,這姑娘就該留短髮,穿襯衫、仔褲,才可盡展英武倜儻之氣,若是長髮飄飄,換了裙裝,扮成個女學生模樣,或者是OL,那便不見其奇,扔人堆裡徹底顯不出來了。

荀崧領著女兒到內室來見裴該,裴該先朝荀崧行禮,再向荀氏女深深一揖,父女二人急忙還禮。裴該請他們身旁落座,然後就直截了當地問荀氏女道:“今日多得女公子密傳凶信於先,指點生路於後,裴某才不為小人所害,此恩此德,銘感五內——然而未知女公子因何起意,會來搭救裴某啊?”

荀崧關照閨女:“裴公有問,汝可誠實回覆,勿得失禮。”

荀氏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裴公率貔貅之眾、勇猛之師,來至宛城,第五公庸碌之輩,不識順逆,卻欲對公不利。海中蛟龍,豈可為漁夫網羅所繫?我也曾讀史書,最不願見英雄落難、小人得志事,故此才起意搭救裴公。”

“女公子以我為英雄乎?何所見而云然?”

荀氏女道:“我曾暗隨家父,去城外迎候裴公,見公麾下嚴整,士飽馬騰,當今亂世,有此強軍者,必能成就大事業,豈非英雄乎?其後公在堂上與家父交談,執禮甚謹,頗露善意,私以為當可保我家門安泰……”

裴該心說慚愧,我還真不是特別瞧得起你爹,僅僅因為第五猗為人倨傲,竟然不肯到城門口去迎我,而且初始交談就驢唇不對馬嘴,我心裡不滿意,所以才跟他沒話說罷了。

“如此,女公子即倒轉炙肉,籤尖向心,以提醒裴某,”裴該又問,“然堂上人多,必不能明言,倘若裴某不悟,那又如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裴公始終不悟,那公之命,便只能付之於天了。且疏忽大意之人,必難立足亂世,即便今日脫身,翌日也必罹難——又何必救?”

荀崧聽女兒說話有點兒不客氣,正待呵斥,卻被裴該擺擺手給攔住了。裴該心說好險,其實我完全是瞧見了你的相貌,這才警覺起來的呀,倘若只是一名普通男僕,我才不會在乎你使什麼眼色呢……“然則女公子是謀定而後動了,既如此,何不在牆邊早做安排,而要裴某去鑽狗竇?”

荀氏女掩口而笑:“其實早有木梯暗藏在側,我特以試裴公耳。若公為保性命,自狗竇遁出,失朝廷大臣儀體,那即便出得牆去,牆外也不會有馬,更無人指點西門可行了。”

荀崧再也忍不住了,沉聲呵斥道:“不得妄言,衝冒裴公!”荀氏女急忙低下頭去,斂衽致歉。

裴該心道這女人心計可挺深哪——嗯,我喜歡!幸虧我最近一段時間鍛鍊身體有成,而且前一世小時候也頑皮得不行,慣常爬樹翻牆,否則若是一猶豫,最終還是被迫去鑽了狗洞,恐怕逃不過這一劫去——而且還會比在酒席宴間遭人拿下更加的丟臉!

“朝廷大臣儀體”?我腦袋裡還真沒有這根弦兒,而僅僅考慮到自己的臉面罷了——我一大老爺們兒,怎麼能在女人面前鑽狗洞呢?

“女公子倒也誠實。”

荀氏女微笑著瞥一眼荀崧,回答道:“家父常誡我,當以至誠待人,不可誑言。”

裴該心說這話別說我了,就連荀崧本人都不會相信。頓了一頓,終於下定決心,說:“不想荀氏門中,尚有女公子,智謀膽氣,不輸男兒,且大有尊先祖文若公之遺風!”轉過頭去問荀崧:“該冒昧,不敢請問令愛芳齡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