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什麼異族威脅,清軍南下,這一等事,卻是根本沒有人放在心上一樣。

如此一來,水西門一帶就有遠不及往日熱鬧的感覺,客船不少,但人蹤是稀稀拉拉的,瞧不見幾個。

只有大群苦力,一天不做就一天買不得米,升不起火,於是還在碼頭上苦捱做活,不得去瞧這一場大熱鬧了。

正午時分,一隻沙船從上游悠然而下,在碼頭靠住岸邊。見船隻不小,在碼頭上攬活計的人當然疾奔而至,不過未及說什麼,幾個穿綢衫儒服的青年士子就疾步趕上,在他們身後,是各人帶來的青衣家僕,也是跟在主人後頭迎上來。

一見如此,眾苦力便是退後,只是看著那船笑道:“瞧罷,又來了不知道是什麼大佬倌兒。”

“前天一天就到了七十多隻船,多是說東虜入城後跑回來的。”

“這幫官兒,投闖賊沒投成,東虜到了又跑回來,這一下有好果子吃?”

“聽說有幾個大官上本,要嚴辦曾經投賊的官兒。”

“我也說不能便宜了他們,好傢伙,兩邊都下注,哪邊贏奔哪邊,哪有這樣的道理,還當官的呢,咱們百姓是誰當皇帝都納糧,他們可是吃的皇家的俸祿!”

這些議論,也是或多或少傳進了岸邊迎人的生員打扮的人群之中,各人聽到了,也只有相顧苦笑罷了。

最近就是劉宗周這位儒學大家,號稱是宋儒以降的理學第三的這位念臺先生上了一本,這位先生,先是在報恩寺住著,後來幾次鬧的沒臉,好生沒趣。

好在清名是夠了,朝廷仍然徵辟他為左都御史,柏臺森森,倒也正好適合這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

上任履新之後,就是趕緊上了一本,言說諸事,先頭不外乎還是勸皇帝不要急於求治,不要“求好太急”,反正逃到南京了,不妨痛定思痛,好好想想怎麼從仁義上先下手,然後整頓人心,這樣自然而然的就大治了……這是老生常談,倒不必理會。

不過奏摺中關於北方之事,老頭子也是饒舌了幾句,道是:“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

如此云云,也是打的“聯虜滅賊”的主張,奏疏一上,滿朝叫好,連同史可法,馬士英在內,都是贊劉宗周老成謀國,所奏十分允當。

再下來,就是老頭子大發議論,請按治北下諸臣,包括幾個大學士在內,還有大票的剛逃過來的諸臣,士紳,請以按君父之難不救,降賊等諸多罪名,分等按治。

刑部尚書解學龍也是上“從賊六等論”,主張將南逃諸臣,分列名單,全部記錄在案,按六等罪嚴罰。

此論甚囂塵上,就連碼頭上的苦力也是知道了,議論起來,也是毫不客氣。

可能在這些最普通的人群眼中,黑白反而十分鮮明,無需考慮太多的原故吧。

難得能出來一次的張自烈大為搖頭,嘆息道:“唉,龔孝升自誤誤人,十分可惡!”

“可不?”冒襄答道:“孝升這麼著,我很替他擔心。”

“瞧人家陳百史,現在……”說話的不知道是誰,話語中也是充滿羨慕。

陳名夏投靠太子最早,現在是正經的四品高官,而且誰都知道,大元帥府的長史和司馬可能就掛個名兒,正經辦事的就是下屬諸司,軍政司是諸司之首,負責大元帥府的日常運作,現在很多要差,都是交給陳名夏去辦理了。

相形之下,同是復社兄弟,眾人的境遇也是先投太子者,現在風光得意,稍微這麼一猶豫,一步錯步步錯,比較起來,酸味十足,也就不足為怪了。

說話之時,船隻停靠穩當了,一個身材中等,稍嫌瘦弱的青年探身出來,天很熱,他索性就是一身短打扮,只是頭頂方巾,還算是明顯的讀書人的樣子。

“霍,冒闢疆,爾公,你們都來了!”

一看到當初在南京時的知交好友,龔鼎孳灑然一笑,道:“十分有勞,弟愧不敢當啊!”

儘管千里長途,此人還是瀟灑自若,而前途未卜,他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一時間,眾人倒是覺得慚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