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升,你還是這麼散漫狷狂!”

和別人不同,向來姓子端莊謹慎的張自烈略覺不滿,用埋怨的語氣向他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什麼時候?”龔鼎孳微笑道:“很好啊!弟一路南下,到處都是官紳殺掉闖軍派駐的地方官,趕走流賊的軍隊,過了德州,一路到宿、徐一帶,已經又全部是大明天下。【】兩河一帶,聽說也是這麼著。大局這麼好,難道弟不該高興?”

他是一直呆在燕京的,從闖軍入城再到清軍入城,都是親歷。眾人一聽他說起這個話題,當然是十分感興趣,冒襄儘量心事很重,也是忍不住上前打聽。

“一言難盡!”

對眾人的話,龔鼎孳反而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千頭萬緒,一時反而理不順當。

對南都這邊,他當然是一直關注的。打崇禎成功出城之後,留城眾臣的心思,也就沒有之前那麼死板了。原以為大明氣數完了,新朝鼎定,但現在看來,事情還真不一定。

很多大學士以降的官員,偷偷南走,就是明證。

然後闖軍視眾臣為奴,押入押出,鞭打喝斥,更是叫人知道,這個農民軍為主的所謂新朝,還遠遠談不上是一個合格的政權。

再下來逼贓助餉,五千夾棍打的城中眾官魂飛魄散,害怕之餘,更添仇恨。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龔鼎孳深悔沒有隨陳名夏一起跟隨太子南走,不過他向來是豁達人物,也很懶散,雖然後悔,卻沒有冒著危險早早南下。

等到清軍入城,這個異族展露出明顯的混元宇內,一統河山的雄心之後,龔鼎孳不知怎麼的,想起當初李恭等人的警告,再想想陳名夏南下後的得意,這一次,他是再也不願投降!

於是決心南下,正好,清軍入城沒幾天,八旗分門駐防,龔鼎孳的舊宅也是沒有保住,而且不僅如此,從遷出的那一刻起,八旗兵分門駐防,漢人不論是官員還是百姓,想進內城就要有人擔保,或是有公務差事,普通百姓想進內城已經是絕無可能之事了。

那幾天內,清軍原說是秋毫無犯,但普通百姓,哪裡能輕易捨棄祖宗傳下來的房舍?

於是喝斥鞭打,再到刀槍齊上,屠殺之下,當然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幾天之內,內城百姓就是被全部遷出,搬了個乾乾淨淨!

龔鼎孳就是親眼看到,搬遷某處時,就是先挑一家最強硬的,不分老幼,全數當場殺掉。在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之時,那些只留著一根金錢鼠尾的虜兵都是哈哈大笑,用漢人聽不懂的夷語彼此說笑,慘劇當前,這些人卻能當是樂子一般,笑的格外開心。

如此兇暴殘忍的行徑,當然是嚇的京城居民戰戰兢兢,等龔家舉家出城的時候,內城之中,已經沒有一家漢人居住了!

再然後是親眼瞧見吳三桂的遼兵也駐在城中,全軍上下都已經剃頭,包括吳三桂和唐通、高第等總兵官在內,已經是全部降順。

等到了淮安,又聽到新的南都訊息,這才發覺,朝中大佬全部有所謂的借虜平賊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龔鼎孳到了此時,才覺得天地蒼茫,竟有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想。

留京師剃髮效力於虜,非他所願。

而南都之中,頭腦清醒者似乎也無一人。

後退無路,前進不得,所以一見覆社諸友,才會故意做出狷狂之態,只是用來掩飾心中的惶恐不安罷了。

再說,他在淮安也是聽到不少訊息,朝中大佬,頗有窮治新近南歸官員的打算,如此一來,回來之後前途未卜不說,還可能有牢獄之災!

光從這一點,他就覺得,大明氣數,似乎還是不怎麼樂觀啊……眾人見他吶吶無言,也是覺著奇怪,當即冒襄便打岔道:“孝升,顧橫波呢?”

“哦,賤內就這下來了……這不就是?”

龔鼎孳與顧眉算是復社中娶名記而最相得的一對了,彼此相敬如賓,雖非正室,但也就是如同正室一般,龔對顧眉愛若姓命,此次留在北而不歸南,顧眉不願多事,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不過,到底是回來了。

移步於船頭的顧眉,眼前眾人也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於是手撐油紙傘,看向眾人時,先就嫣然一笑。

“霍!”這一下,連向來有點古板的張自烈都道:“顧橫波豔色依舊,孝升,怪不得你窩在北邊不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