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師之後,諸王公貝勒大臣各自散去,各旗的旗主當然要齊集部下,各固山額真、梅勒章京,全部都得在這十天左右的時間內,把本旗各佐領下的丁壯都集合在一起,準備戰馬,行裝,安排家事……現在不是出兵好時候,往常出兵很少是在春夏之交的時候,戰馬經過一冬,此時正是補膘的時候,一出兵放馬,折損一定不小。

但就算如此,在場的人都是看到了多爾袞的決心,所以也格外振奮,再想到可能全族南下,得到明朝的江山,就算和蒙古人一樣,君臨漢地後被攆回來,那又如何?最少三輩之內,是能享受此前無法想象的榮華富貴了

這股氣勢,當然也容易叫人心生感慨,最少,兩個腹中都是有絕大文章,是南北兩邊漢人中的佼佼者的范文程和洪承疇,更是如此。

誓師會議之後,兩人都是很有默契的走在隊伍的最後頭,以他們的身份,原本可以一直跟在睿王身邊,但兩人都有些心事,所以寧願落在後頭,可以從容密談。

兩人的身材長相,也是典型不同,范文程是典型的北方漢人,濃眉大眼,身形高大,而洪承疇卻是細眉小眼,容貌清癯,鬍鬚都是稀稀拉拉的,和范文程一嘴漂亮的大鬍子,各異其趣,相差甚遠。

不過,論起心思縝密細緻,兩人也是相差彷彿。

“九老,今天學生叨光甚多。”沉默的行走了一會之後,范文程先開口道:“適才睿親王所言,託言是學生,實則多是九老的獻議,思想起來,學生不能不慚愧”

“客氣,客氣”

洪承疇是福建藍青官話,在北方雖很久,鄉音難改,因向范文程拱手道:“你我都是為朝廷效力,一起商議的事,何談是你或又是我的主張?”

這麼說起來,范文程心裡好過很多,當下笑了一笑,不再說什麼了。兩人都是心思細密深沉的人物,彼此雖然一肚皮的話,但一時又沉默下來。

范文程的心思很重……眼前這個南方來的投降大臣,在皇太極在世的時候,因為他的存在而只是諮詢建議的角色,等於是賓客幕僚,雖然皇太極就在這三官廟裡,連小博爾特氏,也就是現在的皇太后都派了出來,用盡辦法,把這個明朝大臣給招降了,但因為有范文程在,又不好過於重用,以免彼此爭風吃醋,反壞了大事。

到現在,入關在即,九王已經幾次暗示,要自己對洪某人多加客氣,最少,要將此人在前幾年受的氣平順下來,入關前後,需著此人的地方太多太多,不可不加籠絡。

當然,打天下要的是兵,而洪某人不僅現在地位水漲船高,將來入關後,睿王還打算叫他獨掌一軍,因為此人在明朝是有名的能帶兵的大臣,入關之後,八旗兵人數有限,那麼大的地盤,當然要告漢人打漢人……只是這一層關係太深,范文程也只是揣測,所以根本不敢和任何人說起,此時此刻,也只是用嫉妒和羨慕兼有的眼神看向洪承疇而已。

“九老”終究還是范文程忍不住,他清清喉嚨,對著洪承疇道:“三官廟是九老舊地重遊,不能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此人這是什麼用意?”饒是洪承疇仕途宦海中沉浮幾十年,又做過統領幾十萬大軍的統帥,一切榮辱都經歷過,早就鍛鍊的風雨雷電之下而神色不動,饒是如此,也是禁不住老臉一紅。

畢竟,這三官廟是洪承疇投降的地方,就是在這裡,也是這個范文程發覺他撣落身上的灰塵,然後與張存仁一起報告給皇太極,洪某人還在意衣服的乾淨,想來一定會投降。果然也不出這兩人所料,最後洪承疇還是在皇太極身前屈膝投降了。

雖然是幾年前的往事,但畢竟是他由大明忠臣轉為一個蠻夷政權降臣的難堪過程,所以一提起來,還是忍不住覺得十分難過,隱然間,也是有點憤怒。

“九老請不要誤會”范文程憬然道:“這些話,不是學生的意思,而是睿王託我給九老帶的話。”

“原來如此”洪承疇道:“王爺有什麼吩咐,請直言吩咐。”

“吩咐自然談不上,九老,睿王是說,三官廟是洪承疇傷心的地方,有什麼不悅,或是思念故主,傷心感懷,都是無所謂的事。他越是對前朝感恩,對崇禎有念主之情,就說明對本朝也會一樣的忠誠,所以本王絕不會介懷。”

說起這樣的話,范文程當然是一直打量著洪承疇的臉色,以便一會給多爾袞回報,而眼前的洪承疇也不愧十分老練,在范文程轉述的過程中,洪承疇臉上只能看到感激的神色,到最後,才拱了拱手,答道:“王爺呵護之情,洪某十分感佩,請老先生回報王爺,洪某感恩戴德,願肝腦塗地,為本朝效力,絕沒有二心可言”

“好,好”范文程得洪承疇如此表態,心中十分高興,他知道滿洲統治者內部對漢人,特別是對洪承疇這樣的南降的漢人十分的警惕和小心,充滿敵意,目下只有睿王有這個決心和胸懷用洪承疇這個南方漢人,等幾年之後,一旦地方平定,洪某人就無所謂了。

想通此節,自己收起那點子異樣心思,用很誠懇的口吻向著洪承疇道:“有九老這個話,睿王爺今晚一定會多喝兩杯。”

“哈哈,老先生誇獎,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