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盈而言,將自己已經頒佈的詔書推翻,似乎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後,整個長安,便因為劉盈的這個決定,而掀起了一陣輿論駭浪!!!

稍有些魔幻的是:朝野上下的怒火,卻並沒有絲毫集中在‘朝令夕改’的天子劉盈身上,反而是高度集中在了‘逼迫劉盈朝令夕改’的安國侯王陵身上。

對於這樣的現象,劉盈雖感到有些詫異,但在簡單的思考之後,便也緩過了神。

與後世的封建王朝相比,如今漢室最獨特的一個‘政治潛規則’,也是在這次事件中展露無遺。

——在如今的漢室,天子,是不能‘有錯’的。

不同於後世愈發健全的辯證思維體系,如今漢室思想界,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二極體’式思維。

即:一個人是‘對’的,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對的;

就算這個人指鹿為馬,那也不是他看錯了,那是那頭‘馬’長錯了,長成了鹿的樣子!!

就如同幾十年前,秦中車屬令趙高指鹿為馬,秦廷公卿無不任之、由之;

可實際上,趙高的錯並不是指鹿為馬這件事,而是趙高本身,並沒有指鹿為馬的權力,即‘永遠不能錯’的權力。

如果歷史上,指鹿為馬的是始皇嬴政,亦或是二世胡亥,那這件事,就很可能成為‘秦x宗手腕老練’的光榮事蹟。

反之,如果一個人是‘錯的’,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錯的;

就算這個人怎麼為國為民、為萬事計,也必須被貶為桀、紂之流。

就如同原本的歷史上,高後呂雉因‘諸侯大臣共誅諸呂’,而被歸為‘錯’;所以只要是出自呂后之手的政令,都無一例外的被取締。

如金布律、津關律,又如呂后八銖錢,以及鑄幣權的收歸國有,等等·······

而在這種二極體式的思維下,天子,顯然是永遠都不能被歸入‘錯’的一類;

因為如果天子某一件事是‘錯’的,那在這種思維模式下,天子整個人,就都是錯的了。

反過來說,既然天子不能被歸為‘錯’的一類,那天子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須是‘對’的。

這也正是眼下,明明是劉盈自己朝令夕改,朝臣百官卻統一將冒頭,指向‘罪魁禍首’王陵的原因。

——天子,是絕對不能‘錯’的!

——就算有錯,那也是這天下的錯!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種‘非錯即對’的極端思想,是一直到上百年後的武帝一朝,被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一封輪臺罪己詔所打破。

在那之後,天子才從‘絕對不能有錯’的理想群體,變成了‘可以有錯,只要認錯就行’的,更貼近現實的群體。

當然,輪臺罪己詔之所以有那麼大的效果,也正是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曾有皇帝敢頒詔罪己;

而劉徹開了‘罪己’這個先例,卻也使得後世的封建君王,在權臣的掣肘下愈發勢微,竟在千百年之後,發展到了‘陛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程度。

說回眼下,對於王陵所遭遇的政治危機,天子劉盈縱是有心,也實在不便插手。

但很快,東宮長樂傳來的響動,卻是讓劉盈再一次向命運俯首稱臣。

——一個合格的太后,對於封建帝王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了些········

·

“母后········”

長樂宮,長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