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陵跪倒在自己身前,憂心忡忡的拱手望向自己,劉盈只五味陳雜的彎下腰,將王陵先從地上扶起。

待王陵直起身,卻依舊一副‘陛下不給個答覆,臣還能再跪一個’的架勢,劉盈才苦笑著低下頭,面帶愁苦的陷入思慮之中。

陵邑制度有多麼重要?

劉盈當然知道!

不單身為天子的劉盈知道,但凡是一個腦子沒泡,屁股不歪的官員,即便是一百石俸祿都沒有的無秩佐吏,也必然知道!

封建時代的首要社會矛盾是什麼?

——土地!

那透過土地兼併,來加劇社會矛盾,從而為政權瘋狂減壽命的是誰?

——豪強!

而陵邑制度,便是人類史上,唯二的解決土地兼併、地方豪強尾大不掉、中央政權無法掌控地方的方法之一。

至於另外一個方法,則是後世新時代的土地國有制。

除了極具漢太祖高皇帝劉邦‘流氓’特色的陵邑制度,有且僅有土地國有制,能避免政權因土地兼併、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矛盾加劇,而走向滅亡。

而阻止土地兼併,是底層百姓和政權雙贏的舉措。

原因很簡單:對於封建政權而言,比起從貧民農戶手裡收稅,從地方豪強,乃至門閥世家手裡收稅,無論是難度還是成本,都會高出一大截;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使得包括劉漢在內的每一個封建政權,都會想方設法阻止土地兼併——即便最終,也並沒人曾想到過除陵邑制度、土地國有制之外的任何辦法。

封建政權的皇帝本身,就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豪強!

這麼說,或許有人會覺得很奇怪:皇帝,怎麼會是豪強呢?

但稍微一類比就不難發現:從邏輯和本質上來講,皇帝和豪強,根本就是同一個物種;

唯一的區別只在於:皇帝這個豪強,普天之下只能有一個。

——作為地方豪強,自然是要營造好的名聲,爭取從當地百姓口中,得到一個‘鄉紳’的評價;

那作為封建皇帝,又何嘗不需要聲望、名望,何嘗不需要天下百姓,給出一個‘賢君’的讚譽?

——地方豪強的盈利手段,是將自己擁有的土地給佃農種植,並收取部分收穫作為佃租;

那封建皇帝,或者說封建政權的稅收,又何嘗不是從全天下的百姓手中,收取‘佃租’?

至於其他方面,那更是不用提了。

朝臣百官,不就是替豪強操持家業的管家、掌事?

底層官吏,不就是具體做事的奴僕?

即便是軍隊,也同樣能從豪強的手中,發現類似的群體。

——邊防部隊,不就是守衛莊園的打手混混狗腿子???

所以,說白了,封建皇帝對豪強群體的惡意,其最根本的來由,不外乎一句:朕絕不允許這天下,出現除了朕以外的第二家豪強!

在這個前提下,即便拋開什麼宗廟、社稷,乃至政權安穩、社會穩定等等一系列一因素,單就是出於‘自己成為天底下唯一的豪強,絕不給第二個豪強出頭之日’的考慮,封建皇帝也必然會對地方豪強,乃至後來的門閥世家們深惡痛絕。

——這天底下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那都是朕的!

——就連你這個人,也是朕的!

——你自己都是朕的,你又憑什麼搶朕的東西,奴役朕的子民?!!

這樣的邏輯出發點,足以保證任何鎮壓豪強的舉措,都會在現階段的漢室暢行無阻;

同樣的,任何想要取締這些舉措的行為,也必然會被整個朝野,乃至整個天下所阻止。

最主要的是:封建帝王,絕不會認為地方豪強、門閥世家勢大,對自己、對封建王朝而言,是什麼好事。

劉盈當然知道這一點。

即便從認知上,劉盈並不能說服自己,就是漢室最大的一家豪強家主,但壓制地方豪強的重要性,也從未曾被劉盈拋於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