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暫停安陵、安陵邑的建造工作,也絕非是劉盈想借此,為日後廢除陵邑制度鋪路,僅僅只是想透過這樣的舉動‘為天下先’,給地方郡縣畫下紅線。

——朕為了讓天下百姓過兩年安生日子,就連皇陵都不修了,你一個千兒八百石的縣令,還敢徵勞於民?

但此刻,當王陵不顧公卿體面,當著建築工地這一大票人的面,對自己跪地進諫之時,劉盈也才終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先例;

封建時代,乃至整個人類歷史上,存在時間僅次於‘貪婪’的社會規律。

即便是在後世的司法建設中,同型別案件的判決先例,也依舊是後來的法官判案的重要依據;

而在封建時代,‘先例’的巨大能量,卻也依舊遠非後世人所能想象。

——在姬周之時,原本並沒有所謂的天子之稱,後世人口中的‘周天子’,實際上都被統一稱為:周王。

如周武王姬發、周成王姬誦,到後來的周桓王姬林、周莊王姬佗,再到王朝末年的周赧王姬延,無一例外,都是‘周王’。

就連為周武滅商奠定基礎,身為武王姬發太祖父的公亶父姬亶(dan),也同樣被武王姬發尊為:周太王。

連開國之君都只是‘周武王’,王朝奠基人都只是‘周太王’,那周王朝的封建諸侯們,又怎麼會被稱為‘王’呢?

實際上,在最開始,周朝的封君們,確實沒有人敢以‘王’自稱——按照姬周分封的禮制,獲封領土的封君,都被稱之為某某公、某某侯,亦或是某某伯,某某子,乃至某某君。

如世人皆知的周公姬旦、穆公嬴任好;

又如嬴秦始祖秦非子、以及後來的秦侯、秦伯,乃至被武王姬發封為‘朝鮮君’的箕子朝鮮始祖:箕子胥餘。

在周王朝成立之後的很長時間裡,諸侯獲封的爵位,都是嚴格按照土地、人口,來分為公、侯、伯、子、男,外加一個‘君’這六等。

至於王,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就是周王。

那從什麼時候起,這些公、侯、伯、子、男、君,敢以‘王’自居,和身為天下共主的周王平起平坐了呢?

這其中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周王東遷,周天子威儀大損;

而第二件,也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便是一個青史有名的名場面。

——徐州相王。

事件雙方,分別是任由鄒忌為相的齊威王,以及在馬陵一戰敗與孫臏,損兵折將,精銳盡失的魏惠王。

經馬陵一戰,魏國失去大將龐涓,霸業愈發艱難,於列國之中愈發勢微;

反觀齊國,則是在賢相鄒忌的治理,以及將軍田忌、軍師孫臏的配合下愈發強盛。

馬陵一戰之後,為了阻止魏國霸業,齊、秦、趙三國乘機從東、西、北三方向魏發動圍攻,勢要一舉挫敗魏國的稱霸野心;

而被初露鋒芒的秦國、兵甲鋒銳的趙國,以及愈發強盛的齊國三面圍攻,魏王也再沒有了稱霸之心。

魏惠王三十七年(公元前334年),魏惠王無奈接受魏相的提議,率領韓國和一些小國到徐州(今江蘇徐州)朝見齊威王,尊齊君,也就是後世人口中的齊威王為王。

對魏惠王的這個舉動,齊威王自是深知:魏國是想借此換取齊國退兵的同時,將齊王架在火爐上,承擔天下諸侯的怒火;

所以,不敢獨自稱王的齊王,也只能無奈的尊魏君為王。

這,便是青史有名的‘徐州相王’。

對於當時的列雄而言,徐州相王,不過是齊、魏兩國的博弈;

但對於之後的所有諸侯、國君而言,這件事,卻是毫無疑問的‘先例’。

自那之後,戰國列雄中從不見公、侯、伯、子、男、君,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的‘王’。

甚至就連‘君’這個周天子才能分封的爵位,都變成了各國君主封賞臣下的手段;到秦之時,自相國大位上隱退的呂不韋,更是被始皇嬴政恩封為:文信侯。

這,就是‘先例’的重要性。

在齊威王、魏惠王之前,列國君主除武王之後的歷代楚王之外,沒有一個人敢自稱‘王’;

但在齊、魏徐州相王之後,列國君主不甘落於人後,真相‘相王’,乃至自立為王。

這其中,自然有周天子愈發勢微,甚至徹底失去威嚴的內在因素;

但徐州相王這個‘先例’的重要性,也同樣舉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