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到底有什麼大病?!

至於此刻,被曹參叫到車上一起回家時,陽城延心中,也只剩下一個疑惑。

——曹參,為什麼會對修渠一事,有這麼大的反應?

但可惜的是,對於陽城延的這個疑惑,曹參,卻永遠不可能給出答案。

曹參能說什麼?

說‘府庫雖然有了點錢,但還是得省著點用’這種鬼都不信的屁話?

還是告訴陽城延:修渠的事兒,我本來想留著自己辦,從而穩住相位?

亦或者是含糊其辭的將曹參自己,此刻都有些不再相信的那句‘只要什麼都不做,天下就會越來越好’的黃老學至理名言,講給陽城延這個前朝軍匠聽?

很顯然,都不能。

尤其是在曹參親眼目睹少府官營糧米、劉盈修鄭國渠,以及劉盈親自出徵平叛、先皇劉邦一輩子都在平叛等這一系列證明‘有為而治會更好’的事件,並對‘無為而治’的理念產生了動搖之後,曹參自己都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對‘蕭何渠’有這麼大的抗拒。

但如果有一天,曹參有機會問問劉盈,那必然會從劉盈口中,得到這個問題最合理,也最為真實的答案。

——在現任丞相蕭何抱病臥榻,即將亡故,下一任丞相曹參都還沒正式繼任的現在,劉盈、曹參二人之間,關於‘君權與相權’的爭鬥,就已經在當事人曹參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悄然拉開帷幕······

·

在曹參的牛車回到尚冠裡,並將陽城延丟在尚冠裡外之時,與尚冠裡不過一街之隔的長樂宮內,太后呂雉、天子劉盈母子二人之間,卻是一派安寧祥和。

尤其是在說起曹參之時,太后呂雉的面容之上,更是不由湧現出陣陣戲謔的笑意。

“今日朝議,吾兒可是與平陽侯好大一個‘下馬威’?”

“便是早有預料,見平陽侯之窘壯,吾,可亦有些於心不忍······”

嘴上雖是這般說著,但呂雉望向劉盈的目光中,仍是險些溢位的欣賞和認可。

——現在這情況,曹參或許還沒反應過來,但作為劉漢,乃至華夏史上數一數二的政治家,呂雉對於眼下的狀況,自是看的再清楚不過了。

準確的說,即將接任蕭何的準丞相曹參,就是呂雉留給劉盈的最後一考。

只要在這這一考,劉盈能給出滿分,甚至只是接近滿分的答卷,而不是像劉盈前世那般,帶著一句‘丞相說垂拱而治聖天子’來找自己哭鼻子,那別說等明年,劉盈年滿十七歲了,就算劉盈想立刻馬上原地加冠親政,呂雉都絕無二話!

至於原因,倒也不是說呂雉有什麼怪癖,或者類似‘非要看兒子和臣子鬥智鬥勇’的惡趣味;

而是呂雉清楚地明白:對於每一個年幼繼位的君王而言,‘德高望重’‘享譽天下’,甚至‘受先皇託孤之情’的丞相,都是必須要面對、遲早要面對的考驗。

蓋因為君權和相權之間的平衡,是以丞相‘享譽天下,為朝臣百官敬仰’,天子‘澤及天下,為治下子民效忠’為前提。

雙方各自握有重量相近的籌碼,才能維持那個名為‘社稷’的天平不偏不倚,君臣二人即敵對,又合作,同時又‘鬥而不破’。

但對於年幼登基的兒皇帝來說,‘澤及鳥獸’,顯然言之過早;‘為天下民所追隨’,更是無從說起的天方夜譚。

所以在過去,乃至於未來的歷朝歷代,每逢君王年弱,朝堂大勢,就必然會朝著老臣掌權、天子闇弱的方向發展;

一朝天子如此,那倒還無傷大雅,可若是接連幾代都如此,那就連江山社稷的根基,恐怕都會動搖。

所以,作為丈夫劉邦、兒子劉盈交接政權過程中唯一的一道保險,呂雉必須要保證:當劉盈腰繫那方和氏璧,獨自端坐在長信殿上的御榻之時,劉盈和曹參,亦或是之後某位丞相之間的天平,務必要處於平衡狀態!

若不能保證,那呂雉寧願自己站在寫有天平‘君權’二字的那一端,甚至直接一巴掌掀翻那個天平,也決不允許兒子劉盈的皇位、丈夫劉邦設立的社稷,被一個外姓臣子高懸於空中!

但讓呂雉愈發感到心安的是:這都還沒正式站上天平,寶貝兒子劉盈,就已經開始為自己尋找日後能‘壓秤’的籌碼了······

“兒又非執意如此······”

“昨日,兒已託少府以此間事,言明曹太傅知之。”

劉盈半帶心虛,半帶得意的自辯聲,終是將呂雉飛散的思緒拉回眼前。

滿是疼愛的看了看劉盈,呂雉的笑容之中,便陡然帶上了一抹調侃。

“呵······”

“託請,少府,言明······”

滿是戲謔的道出此數字,呂雉欣喜之餘,甚至在劉盈額頭上輕輕一拍!